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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贻+番外(40)

作者:乘时 阅读记录


简耀辉笑了下,一脸不屑。

“这就说来话长了。”

简耀辉说,张春生的官是买的,这都得益于他的亲哥哥张春发。

张春生是洮河人。松江所有的支流里,洮河的水量最大,也最急,前年抗洪,方军平就是去的那里。但水急自然也有水急的好处,早些年电业局做过省内水力发电流域的勘测,最适合建发电站的,就是洮河。

九十年代初,民营小企业激增,用电量也大涨。国有发电站不能满足用电需求,国家便鼓励各村县建造民营发电站,补充电力。洮河地理位置优越,首当其冲。张春发嗅到这是个发家致富的好机会,咬咬牙,拿了三万块钱给村主任,这发电站的开发工作,就归他所有了。

但张春发没钱。他脑子灵,平时做点小买卖,虽然在村里称得上有钱,但拿出三万块钱也得把牙咬碎,更别说建发电站了。好在国家既然鼓励建站,就给了政策——可以以三年存款利率的价格从银行贷款,用于固定资产的建设。张春发哪能放过这个机会,立马通过村委会申请贷款。建发电站的启动资金,这就有了。

这笔贷款,就是简耀辉他们银行批的。

有了启动资金,洮河发电站很快就建好了,发出来的电流入到松城各个用电紧缺的角落,一时间,回头钱像洮河的水一样,哗啦啦地流进了张春发的口袋。张春发赚得盆满钵满,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弟弟张春生送到电业局,砸钱买官,花多少钱都行,位置越高越好。

张春发深知,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信息。在电业局的张春生,就是张春发的一双眼睛。

但张春发并不认识简耀辉,简耀辉响应国家政策,按章办事,贷款批复有理有据,没有任何瑕疵,更不会和张春发有私下的见面。

一个放款,一个用钱,相安无事。

直到有一天,洮河发电厂的电,突然就卖不出去了。

“卖不出去?”

方军平很惊讶,放啤酒瓶子的力度不禁大了点,砸在桌子上,“咣”地一声。

简耀辉点点头,“国有发电厂,即便是热电,出厂电价也就是两毛五上下。洮河是水电,按理说应该更便宜,但背着贷款,摊掉给我还本付息的成本,合下来出厂电价四毛五。以前电力短缺,再加上张春发在背后搞一些小动作,靠贿赂官员打通关系,电确实卖得不错。但最近几年,松城的电力市场越来越透明,谁那么大脑袋,非得用四毛五的电?洮河发电厂经营就越来越难,连年亏损,去年八月,明明是丰水期,但由于电没人要,甚至不得不让水白白流走。”

方军平明白了,点了点头,“确实,国家这几年推行电力体制改革,统一规划布局发电、输电、变电的建设。民营发电厂,最好的选择就是被收归国有,想要自己发展,很难了。”

简耀辉笑了,食指在桌面上一点一点,“你看,连你都明白的道理,他张春发长了八百个心眼子,会不明白?”

简耀辉又喝了口酒,“肥肉吃进去容易,吐出来可难。政府和他谈过收购,给的价格不低,但张春发不同意。他不想做这一锤子的买卖。即便当下赔钱,但把电厂攥在手里,以后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张春发不卖厂,但是又债台高筑,这要怎么回旋?方军平不懂,“那他找你干啥呢?不想还贷款了?”

简耀辉被逗乐了,“那他不敢,贷款不还,事儿就大了。而且,他不光这一笔贷款要还,还让我再贷给他一笔。”

“还要贷款?”

简耀辉挑了挑眉,一脸意味深长,“百乐门的地下赌场,张春发张春生这哥俩肯定没少去,这哥俩做买卖,和赌徒的心理一模一样的。”

张春发想把发电这桩买卖留在自己手里,张春生便帮着想办法。他告诉张春发,目前能保证电力稳定供应的,只有松城,其他周边的四郊五县,安城啊源河啊平城啊,依然还处于每天固定时间送电的状态。

张春发的思路马上打开了,松城不要我的电,别的地方要啊!凭他之前的经验,人们对用电的渴求,远远高于对电价的预估。试想一下,如果真按照张春生说的,一些落后地区的乡镇企业,为了维持运转,甚至要自己发电。那自己发的电,成本不是更高?而且不达标,功率达不到,带不动机器,可能还白忙活。张春发越想越兴奋,当即决定,新增送电线路,把洮河发电站的电,送到松城周边的郊县去。

送电,说起来容易。以平城为例,洮河到平城,一百五十公里,这意味着一路需要架设数不清的输电塔,把电直送到平城。

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可张春发这么多年就是靠着一股不信邪的劲头起家的,偏偏他还真就这么想了。他专门找到简耀辉,想尽办法讨好,目的就是想再申请一笔贷款,用来建输电塔。

“那你咋打算的啊老简?”方军平嘴里嚼着肉串,有些含混不清,“真给他批贷款啊?”

“我瞎啊”,简耀辉一脸不屑,“这个张春发也是有点本事,认识我们省行的一个副行长。这个副行长不管贷款审批,找到了我,说得很委婉,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让我给帮帮忙。领导的面子咱得给,所以张春发请我吃饭唱歌我都去了,但钱我没收,贷款的事情一码归一码。”

方军平抿抿嘴,竖起了大拇指,在简耀辉眼前晃了晃。

简耀辉不以为然,“干这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了拿到银行的钱,这帮人,威逼利诱的,拿钱砸的,啥招我没见过啊,张春发张春生他们哥俩这手段,不算数得上的。放心,我能应付。”

方军平重重地点头,低头吃串。

简耀辉挺照顾方军平,选在离他家近的地方吃饭,还结了账,然后自己打车走了。

从烧烤店走到家,七八分钟的路程,方军平溜达着回家。夜晚的马路特别安静,昏黄的路灯照着,把影子斜斜拉得老长。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着,方军平脚下死沉,脑子也特别乱。

更多的感觉,是挫败。

全县唯一考出来的大学生,这层方军平自认唯一被上天眷顾的光环,早就磨灭殆尽。生活的重压,职场上的进退维谷,人际交往中的难堪……方军平感觉自己像烧烤店里穿在签子上的腰子,被生活中的不顺心一刀一刀地划,每一下都从里往外翻着花儿。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做老师时他踏实肯干,认真准备每一节课,对每一位学生负责,但却要面临分流;来电业局,快四十的人了,催费、换表、跑腿、走手续,干的都是鸡零狗碎的的活儿,他和刚分配来的大学生一起从头学,说不尴尬是假的,但也踏踏实实地干,领导说什么都照办。几年过去了,却依然游离在边缘的位置,没办法融入。

而且他明显感到,近几年,自己越来越敏感。小姨子翟晓茹的冷嘲热讽、和老同学刘健在一起时的低人一等,来自孟华的比较和落差……甚至连简耀辉今晚对他的照顾,他都觉得不舒服,像一种施舍。他明白,作为爷们儿,是自己心眼小了。但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确确实实存在,他可以表面伪装,却无法对自己蒙混过关。

到楼下了,但方军平不想上楼,靠着墙根儿,摸出了一根烟。

初春的夜晚,北风依旧凛冽。但挺好,能让脑袋清醒。

这个时间,孩子们肯定都睡了,不出意外,翟晓敏应该在等自己。抽完这根烟,就上去,方军平想。

吐出来的白色雾气,很快散在冷风里了。认命吗?他问自己。

骨子里从农村考出来的那股韧劲儿,这么多年竞技体育训练中伴随的强者精神,都告诉他,不。

不能认命。他还有老婆孩子要养,他想给她们好的生活。还有方笑安,他不能放弃他,他要给他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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