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
中
小
落槌(92)
作者:荆盼 阅读记录
----
拍卖场地在底仓上一层,一路经过拍品仓库,绿茵茵的福尔马林里泡着诡异的生物体,古画,瓷器,大大小小的杂项,还有黄金银器,这艘船像恐怖故事里的海贼船,装满了令人垂-涎的宝藏,却处处布满要人命的陷阱。
这大概是她职业生涯里最荒诞的一场拍卖会。
进门起,她没有见过活人。
场下,暗淡的灯光映照着一张张的红木方桌,桌上摆放着各种动物的头颅,很浓的腥臭味,鲜红从凸出的动物眼珠上滑落,一滴一滴流到地板上。
每颗头颅前放着一只警示灯,亮代表出价,亮一次是增加一百万,拍卖进行得十分快速。
这个大厅做了挑高设计,两边的墙是不透光的黑色玻璃,她怀疑真正的买家藏在玻璃之后,偶尔能听到一些稀稀疏疏的声响。
她有一种不在人世间的错觉,仿佛置身于地狱。
一千多件拍品,没有轮番于休息,她不曾喝过一口水,全身站得酸麻,过于集中的精神开始出现无法控制的疲劳,身上的金缕嫁衣仿佛埋了铅。
“lot1313,一千八百万,成交。”
话音刚落,眼下的ppt突然全白,紧接着低沉的机械音替代了她的主持。
“LOT1314.清代金缕刺绣女婚服,起拍价五十万。”
电流声丝丝穿进脑子,姜怡妃瞪大眼睛。
刹那间,人影蹿上来,控制住她的臂膀,摁跪在地上,后脑勺抵着把阴冷的武器,警告她不要出声。
远处的显示屏里,她身穿一袭鲜红的金缕嫁衣,头发散落,被置于拍卖会的中-央高台,如同一件稀有的艺术品。
原来她是最后一件拍品。
红盖头遮下之际,飘起一角视野。
侧方麋鹿头前,率先亮起红灯,意味着出价。
她闭上眼睛,带着深深的耻辱。
----
阿玛雷告诉她,货品交易在甲板上进行,是她唯一能逃出去的机会。
瞳眸映着鲜红,姜怡妃咬了咬牙,在束缚解开的那一刻,奋力挣-扎冲向栏杆。
无论生死,她至少还有全尸,不用忍受非人般的屈辱。
半轮夕阳挥洒海面,波浪闪烁金色光芒。
心悸如鼓,姜怡妃一身红嫁衣垂悬甲板扶栏外,脚下是吞噬人命的万丈深海。
刺绣红盖头飘落,海水淹没了鸳鸯。
“姜怡妃,抓紧了。”
男人越过栏杆半身,右手牢牢抓住她的手臂,静脉在手背向上嶙峋蔓延。
熟悉的面孔,差点儿在脑中跟着她埋没海底。
是宋聿诚。
海风吹乱他额前碎发,黑眸似乎燃起一点光。
才三天没见,他都熬出一层青胡渣了。
“你来了啊……”有汗珠轻轻滴在姜怡妃腕上的玉貔貅,滑过脉搏,抚平全身恐惧。
宋聿诚低眸瞥过玉石,倾唇:“我说了,它会为你带来好运。”
他的眼睛仍然像春日的清泉,仿佛蕴着安抚人的力量。
姜怡妃瞬间拾起了希望。
这些时间她没有白拖,也没有白等。
她相信他会来。
温情不过半秒,突然响起激烈枪火声。
宋聿诚一口气猛得将她拉上去,捂住她耳朵蹲下。
两队人正在交火,她被他用身体挡住,半罩着往阶梯的方向走。
她听见直升机的螺旋桨声,机枪声,闻到浓浓的硝.烟味,逃生的路好像有一年那么长。
“宋!带人质先走!”一名全副武装的警察掩护他们进入海水通道,那儿已经被清出一搜救生艇。
宋聿诚替她穿上救生衣,站在船外叮嘱地方军的人保护好她,好像没有跟她一起走的意思。
姜怡妃抓住了他的腿,预感到了什么,她咽了咽口水:“去吧,把我们的东西统统接回家,宋聿诚。”
一些事,总有人要去做。
他支持她任何决定,永远站在她这一边,那么,她也一样。
宋聿诚的瞳色倏地一紧,踏进水里,欠身吻了她的头顶:“答应我,别回头。”
船在向海里飘,姜怡妃眼眶酸胀,背过身,压着嗓,声音略发颤:“那你别让我等太久。”
他说:“好。”
救生艇开出没一会儿,身后突然传来爆炸声。
肩膀不自觉战栗,姜怡妃捂住耳朵,一直不敢回头。
她闭上眼睛,穿过指缝的海风好像带着锋利的刀,连着心一起疼痛。
与他说好不能回头。
与她说好不会等太久。
——
“警方七月三十号成功摧毁公海文物黑市,打击非法贩卖国宝文物行动取得重大胜利,为您带来现场播报......”
姜怡妃披着毛毯,码头的医疗帐篷里在放国际新闻。
她手背打着补给液,护士为她身上的擦伤做了简单的处理。
有当地的医生急匆匆跑进来,喊道:“快快快!这一船下来好多伤者,都过去帮忙!”
姜怡妃站起来,张了张嘴,行动比脑子快,拔了针头往外冲。
“诶诶诶,姑娘你这袋葡萄糖还没输完呢!”护士吓了一跳,刚放托盘打算把人追回来,被人制止住。
他是隔壁受伤的警卫,指了指电视机:“人家忙着和对象团聚呢,别去逮她了。”
护士抬眼看去,露出了微笑。
记者身后,拍到了她一袭红色婚服,提起裙摆,泛着丝线鎏金,步伐坚定地向前跑。
另一边,衬衫略凌乱的男人向她奔赴,他张开臂膀抱住了她。
落日最后的余晖赠与了他们。
宋聿诚抱着她落地,姜怡妃问道:“要不要紧?抓到高杰了吗?”
“善恶终有报,高杰在逃命的时候想带走我手上的《山海搜神图》,结果自己掉海里了。海蛇号上的其他人都抓到了,一锅端,所有文物和非法募集的古董都会接受调查和妥善安置。”宋聿诚帮她理了理吹起来的发丝。
“那......你们有没有抓到一个小姑娘,包头巾的,叫阿玛雷?”
“应该在后面的船上,她是船老大的女儿。”
“什么?”姜怡妃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你下次能不能帮我给她带张照片?”
“回去再说。”他牵起了她的手,摸了摸上面的勒痕,“疼不疼,我刚才有没有抓疼你?”
“宋聿诚,谢谢你抓住我。”姜怡妃抱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肩上,长吁一口气,“太好了,让你救到了我。”
若她在他眼前跳海,按他的性子,她无法想象他会多自责。
宋聿诚啄向她耳朵的动作顿了顿,听出了她话里的不寻常:“你已经知道了?”
“宋聿诚,你先听我说——”姜怡妃点头,眼里落下浅光,“我从周日傍晚憋到了现在,就怕以后你听不到了。”
“什么话?”
“我从褚康时那儿知道了你的过去,宋聿诚,我不管别人怎么想,但我认为只要能自问“我是否尽责”,那么你就是负责的。我们不是神人,挽回不了所有局面。”
若这次运气不好,她遭遇不测,她也希望他不会内疚到死,当然,这话现在她会放在肚子里,宋聿诚听了肯定会生气。有时候这家伙,有点迷信,听不得她的坏话。
“这些年,只有你告诉我在绵绵的事上,我已经尽力了。”宋聿诚握着她的手,按在脸庞,目光含情似海,“也许这句话有些不合时宜。”
“二十年前,你把我从边缘拉回现实,二十年后,再次将我拉回来与现实和解的,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