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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槌(34)
作者:荆盼 阅读记录
姜怡妃收回到嗓子的话,他在暗示她不要着急。
也不是为何,他这一眼,她下意识就照做了。
总觉得他不会耍她。
温建秋沙哑的声音里含着笑:“没事,我今天就是来看看那件小东西。”
“您慢点走,我带您过去,”宋聿诚像是明白他指的什么,带人慢慢挪进瓷器展厅,口气有点像哄老小孩,“这次逃出来我替您瞒着,待会儿乖乖让我送你回医院。”
“最后一次,”温建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口气轻松,“最后一次麻烦你了,好孩子。”
姜怡妃默声跟在后头,闻到老人身上刺鼻的消毒水味,迎面吹来的风变凉了,似乎带起一阵阴沉的悲伤。
展厅门外,她和宋聿诚并肩站着,把屋子留给了老人。
他用朽木般的指尖触摸着展柜的玻璃,收敛起方才的笑容,一直在凝眉沉思,灯筒光照亮微凸的眼球,眼睑沉淀出宽宽的鲜红色,泪光打转。
“所以,你们没有将东京拍来的龙凤碗送给他。”姜怡妃望着老人家的背影,“为什么?”
宋聿诚转身靠在门框旁,长吁口气,解释道:“温老的遗愿,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百年后,儿子们肯定会变卖他的收藏品。这只碗是他第一任妻子带来的嫁妆,年轻时被他卖到了国外,心里总是不安分。他说他已经让它流离失所了一回,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
姜怡妃狐疑道:“不都说他是老来得子。”
宋聿诚闭了闭眼,摇头,神情透着一丝遗憾。
屋子里老人小声抽泣,含糊不清地说着话。
姜怡妃仔细听了听,好像是:我马上来陪你们了咯,当年不该让你们去的,是我的错,我多希望打死的是我啊。
她的眸光怔了怔,幡然醒悟。
温建秋最早的家庭消失在了动荡不安的年代。
姜怡妃轻叹:“幸好东西找回来了,不然老爷子只能带着悔恨离开,这应该比刻意讨好他更有意义。”
宋聿诚往展厅扭了扭头,又问:“还觉得自己是在做微不足道的事吗?”
姜怡妃眨了眨眼,慢一拍接上了他的话,拧着眉毛:“你刚才听到了多少。”
“从你喊沈洵祗开始。”
“......”
宋聿诚静静望着姜怡妃,她咬着唇,脸上的表情仿佛想找一处地缝钻进去,他刚刚本来是想听她把话说完的,可她一句妄自菲薄的“不起眼”,听得他眉头紧皱。
“听着,姜怡妃。”宋聿诚很认真地告诉她,“每一件文物都有它自己的意义,是时光的见证者。这个圈子虽然水很深,但存在着一批执着坚定的人。追回文物,就是要还原那些曾经的故事,传承那些丰富的文化传统。它们代表了我们民族的辉煌历史,也承载了无数人的心血和智慧。”
他深邃的眼睛像璞玉,泛着浅光,目光真诚地盯着她。
“我的父亲就是死在了去接文物的路上。”他轻笑,微微扬起的下巴,“我后来也去看了你在国外拍卖行直播揭穿《山水禅意》的报道,你当时坚毅的眼神和满腔热血的模样让我想到了他老人家。”
宋聿诚的声音戛玉敲冰。
“我很欣赏你。”
她大脑一片空白,余光映着花坛里的飞燕草,缭乱了眼。
熟悉又陌生。
第23章 带雨
“欣赏”的用法有两个极端。其一是客套话, 不代表说话人的真实想法,更像是疏离的信号。其二是夸赞,将人捧到自己以上的位置, 附带讨好的意味。
宋聿诚是哪种, 她不敢确定,人心是最难鉴定的“艺术品”。
姜怡妃微微侧脸,捋了捋耳边的头发,风里夹着细雨从耳下刮过,略清凉, 吹散蜻蜓点水般的喜悦。
她是爱听这种话的,更何况是被男人那双自带温情眼睛盯着, 但凡他换个说法, 可能会让她误以为是在告白。
文人喜欢拐着弯子说浪漫的话, 之前就因他一句暧昧的“北方有佳人”, 答应了他的踏青邀约。
转念一想,原来十年过去,她还是一个耳根子特软的女人。
姜怡妃略感到一丝无奈,轻轻阖眼, 笑着客套回去:“我也欣赏宋老师的手艺。”
靠在墙上的宋聿诚若有所思地低头瞅了眼手, 再度掀眼时,好像顺带着从脚到头得把她品了一遍,浅浅挑了挑眉:“我以为你会更青睐我其他方面的技术。”
话音落下,小牛皮包就砸了过来, 他长臂一伸抓住银色的链条, 似笑非笑。
“光天化日做个人吧你。”姜怡妃拉着包链, 气哼哼,轻音怨语。
她耳垂淀出粉红色, 仿佛烧熟的釉药沿着线条流畅的天鹅颈往下融。
宋聿诚拉过链条,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被一股有力的劲儿带过走,脱轨似的倾斜,姜怡妃咽着声,左手下意识撑在墙上,指背蹭着他的腰,能感觉到隔着薄薄衬衫衣料的体温。
抬头,正好撞上他敛着眼,姜怡妃喉咙有些紧,她以为他要吻她。
中间隔着包,宋聿诚的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腰,很快又放下了。
这与预期不符,她奇怪地问:“怎么了?”
宋聿诚避开视线,手插进口袋:“没什么,刚想起来自己是个人。”
她抿了抿嘴,回:“......那我恭喜你。”
外头雨大了,廊檐滴下的水流进来,他们干脆并排靠在墙上。
姜怡妃仰望着灰蒙蒙的天,随口问:“你父亲怎么去世的?”
他既然主动说了,应该不会介意她稍稍了解一下吧。
宋聿诚抬颌看了看天,淡道:“九几年的空难。”
尸骨无存,留下一张苍白的名单。
空气里两道声音平稳错峰。
“......抱歉。”
“没事。”
雨声淅淅沥沥,展厅的灯光照出来,他们周身像是逆着光,气氛有些压抑。
姜怡妃还是后悔发问了,她没经历过身边人死亡,总感觉那种事离自己很远。
算算九几年的时候,宋聿诚也才十岁左右,孩童时期最容易对父母产生依赖感,也会有崇拜和仰慕。这大概是他为什么选择这一行的原因,也是为什么会晕机的原因。
从东京回国的那一次,他脸色苍白,睡着了也无意识牵了她一路,不是病理,是心理。
应是至今,仍然害怕吧。
姜怡妃收回偷偷看他的视线,手指点着墙壁,挪到他手腕边上,小拇指翘起来碰了碰。
她始终仰着头目视天上,看不到宋聿诚的反应。
廊檐下浇的水势变大,声音潺潺,像苏香山山洞外的那场春雨。
玉貔貅的手链随着主人的动作从口袋里抽出来,突然被牵住。
宋聿诚愣了愣,感受着柔软的指腹摩挲着自己的虎口。
她说:“飞机上占两个座太奢侈,以后可以便宜我。”
朱墙前,倒映十指相扣的影子,包裹住他们的手。
掌心紧紧贴在一起,传递着热意。
宋聿诚迟疑片刻,夹紧指缝:“好。”
静谧无声的老藏馆,屋内遗憾着离别,屋外温存着邂逅,人生百态,每一刻满足来之不易,又是那么容易破碎。
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接姜怡妃的车来了,她口气冷淡地对着电话里的人说话。
夜灯长廊,只有她一道倩影。姜怡妃扭身,双手拎着包,亭亭玉立,微笑着与他告别。古旧四合院的背景有了她仿佛穿梭到复古的年代,昏黄纸灯光撒在她肩上,周身宛若鎏金浮动。
手掌存留着一份难以割舍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