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宋衍就不一样了，听刚才沈清的口吻，他已经认定了宋衍必须走体验派，要将自己完全地代入戏中的角色，人和戏融为一体，才能把自己彻底地变成戏中人。

看过剧本后，黎瑰意也觉得体验派确实适合宋衍，可她依旧没办法完全放下心来，她害怕宋衍因为戏中的情节难过、受伤，也怕她好不容易缝补起来的那颗心，再次碎成满地的残渣。

《Y 染色体的悲剧》剧本看上去很简单，对白很少，但内容很多，单从故事结构上来看，黎瑰意也大致明白了男女主演为什么会落在她和宋衍的头上。

黎瑰意饰演的姜早和宋衍饰演的游栩是住在对门的邻居，姜早是一直被父母和弟弟剥削的可怜姐姐，游栩是从出生起就被父亲虐待、母亲厌弃的悲惨弟弟。

他们住在同一栋陈旧的居民楼里，在放学回家这条狭窄的道路上，抬头就能望见数条晾衣绳上挂着的松垮内衣和还带着污渍直接晾晒的陈年被褥。

这些绳子将头顶细长的天空分割成不规律的几何图形，偶尔会有水珠滴在倒霉的人头上，紧贴着皮肉滑落进衣领里，引起心底浓黑的厌烦。

直到高中时，一场大火将整栋楼都烧成了灰烬，陈年的老旧电线成为了大火燃起的源头。

剧本到这里就出现了两个版本，造成火灾的元凶一版是姜早隐忍后的爆发，一版是游栩绝望后的反击，剧本上写着这两个版本都要拍摄，不知道哪个版本才是导演的最终选择。

总之，在两个人策划好逃离现场后，姜早开始惧怕情感激进又天性冷漠的游栩，独自一人逃离到了大城市。

因为没上过大学，只能靠着良好的外形做一些来钱快的商演和车模类的工作，摸爬滚打，在几年后也算是勉强站稳了脚跟，签在了一家模特公司，却不时被其他同事排挤，逐渐开始对平凡的生活感到了厌倦。

直到她与同样在当模特的游栩在一次商拍中重逢的那天，她被游栩迷晕带回了家，开始了长达半年的囚禁生活。

故事主线围绕着两个人对彼此复杂的情感纠葛展开，最后姜早积极自救，反杀游栩，终于逃出了牢笼，重获新生。

可即使只阅读剧本上写的文字，黎瑰意也大概猜到了沈清在剧本中暗藏着什么暂时还不清晰的诡异玄机。

她十分确定这个故事将被沈清改的面目全非，而且她也清楚地猜到了，在她所站定的房门内，沈清只会对宋衍做一件事情。

洗脑。

沈清不会教宋衍如何演戏，他只会告诉宋衍，你，就是游栩，而她黎瑰意，就是姜早。

这些伤害姜早的事情，全部，都是你游栩做的。

第52章 因为你跟游栩一样，都是旅鼠啊……

房间内，宋衍靠在墙角，冷眼看着沈清拿着个烟灰缸坐在他床上悠哉悠哉地抽烟：“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衍，我说过了，你没学好表演，我会亲自来教你。”

沈清吐出最后一口烟气，青灰色的烟雾像不规则流动的丝线，飘浮在闭塞的房间里，“你真以为演员这碗饭，你说捧就能捧得起来？就凭你长得好看吗？还是凭你把人生依附于黎瑰意的那份无能的爱情？”

“我人生怎么样，不关你的事。”宋衍忍着心底那份对于沈清冒犯言语的残暴冲动，试图让自己冷静，“请你从我的房间出去。”

沈清把烟缸随手放在地上，两条手臂撑在身后看着宋衍：“行，还知道说‘请’，让黎瑰意调教地跟个人似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清笑了，微坐起身抬着那双犀利的眼睛注视着他：“宋衍，你和黎瑰意的新闻我看了不少，我还是你俩的 cp 粉呢，‘烟花’超话里的视频，点击量最高的那几个都是我剪的，你还不知道吧？别对我这么大敌意，你要相信我，我是来帮你的，甚至游栩这个角色，也是因为你才诞生的。”

肢体的末端传来遏制不住的震颤，宋衍在背后捏紧了拳头，试图抑制着正激烈跳动的心脏：“我会努力，我想让黎瑰意拿到青禾奖，我可以演垃圾，也可以演刽子手，电影名《Y 染色体的悲剧》，不就是你对我最大的嘲讽吗？我都可以不去计较我不在乎，我会好好演戏的，我可以一直拍、不停拍，直到你满意……”

沈清的笑声打断了宋衍的话。

他笑得胸口都在震颤，又被空气中没散净的烟气熏到咳嗽，起身打开了窗户，转身看宋衍的脸：“宋衍，你可真天真啊。一直拍……你知道我的团队要养多少人吗，你知道设备损耗、器材保养要花多少钱吗？所有演员除了你都是专业的，他们的时间就不算成本吗？让这些专业演员来给你搭戏，宋衍，你配吗？”

宋衍死死盯着沈清，不知不觉中也无法再保持冷静：“我不想耽误任何人，是你选我当的男主角！你明明知道我没有演戏的经验，为什么非要我来当主演？最开始明明说让我演男配角，有的是人比我合适男主演这个位置！”

“为什么选你？你应该很清楚吧。”沈清敛去了脸上的笑容，“宋衍，因为你跟游栩一样，都是旅鼠关于旅鼠的“自杀之谜”：在所有的北极动物中，小小的旅鼠也许是最为神秘莫测，令人费解的了。在其诸多的奥秘当中，最令人莫名其妙的则是所谓的“死亡大迁移”。据记载，早在 1868 年，人们已注意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这年春天，晴空万里，阳光灿烂，一艘满载旅客的航船行驶在碧波荡漾的海面上，突然，人们发现在远离挪威海岸线的海中，有一大片东西在蠕动。原来是一大批旅鼠在海中游泳，一群接着一群从海岸边一直向海中游来，游在前面的，当体力用尽后，便溺死海中，紧随其后的旅鼠仍奋不顾身，继续前进，直到溺死为止。事后，海面上漂浮着数以万计溺死旅鼠的尸体。时至今日，这种现象仍屡有发生。——来源于百度百科。啊……”

像命运腐朽的钟摆再次开始了晃动，愚钝的声响一声声砸在宋衍的耳膜上。

宋衍脱力般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耳边是沈清冷漠声音的回响。

“为死而生，向死而生，跟前赴后继奔赴大海、主送迎接死亡的旅鼠一样，毁灭的冲动就刻在你那条悲哀的 Y 染色体里。游栩，你厌倦了活着，你嫌弃这个世界既肮脏又晦气，你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只有对毁灭的冲动和对死亡的渴求，那才是你基因里真正追求的东西。”

宋衍依旧没有回话，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手指也松了力气，堪堪垂在身体两侧。

“你就是游栩，这个角色就是为你而写的。宋衍，我为什么选择你，估计你也至少猜到了百分之八十，我只需要你在摄像机前敞开自己，要那个渴望毁灭的，最真实的自己。 ”

“……闭嘴。”

宋衍嗓音沙哑，将头埋在自己的双手之间，声音顺着指缝飘进沈清的耳朵里，“我永远不会伤害她，你说的不对，我不是游栩，我绝对不会伤害她……”

沈清轻轻叹了口气：“毁灭的冲动是逃脱不了的，游栩，它就刻在你的 DNA 里，你想与不想，没有任何区别。哪怕你只想把姜早捧在手上，你也注定会一路拖着她走向毁灭。”

……

门外，黎瑰意在地上坐累了，起身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又在走廊里溜达了一会儿，重新靠着门坐了回去。

沈清和宋衍聊了三个小时，最开始还有些分辨不清的争执声，后来更是听不清了，好在她分辨出宋衍的音色趋向平和，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她才暂时说服自己，可能两个人只是在聊戏而已。

门锁的轻响过后，黎瑰意赶忙站起了身，越过一脸平静的沈清向后张望着宋衍的身影：“你们怎么聊了这么久？你是不是给他洗脑了，沈清，你这个人怎么……欸你别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