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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小哑巴(95)



林知言没听他说完,直接抬手取下助听器,拇指一按,关了机。

世界悄然安静下来,竖起一道无声的屏障。

你瞧,这就是聋人的“好处”,不想听时,可以让全世界都闭嘴,就算是不可一世的霍家继承人也无可奈何。

霍述果然闭了嘴,目光深暗,两片薄唇紧紧地抿在一起。

林知言抽回手,等待他知难而退。

刚准备转身,就见霍述抬手指向自己的胸口,食中二指弯成C型置于唇边,再指了指她。

林知言错愕地睁大眼眸。

尽管霍述手势幅度并不算夸张,尽管他霜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林知言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他在打一手极其流利的手语。

她拒绝声音,霍述就用一种无声的方式,近乎蛮横地闯入她的世界。

【我喜欢你,不会放手。】

他交叠的手指仿若寒玉修长,对她说,【我们和好吧。只要你能回到我身边,怎样都可以】

第49章

霍述, 打手语,说喜欢她。

这里头任何一个短语单拎出来,画面都够荒谬的, 还能有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事吗?

因为不可置信,以至于林知言下意识看了眼四周, 仿佛在确认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我怎样都可以?】

短暂的怔神过后,她目光回正,回以清晰的手语, 【我想自由的呼吸。】

霍述看着她, 墨色的眼睛那样深:【没人不让你呼吸。】

【我想要你远离我的生活。】

林知言手语打得很快, 说得更明白些,【你手眼通天, 而我只是个普通的聋人,在你的气息笼罩下, 我永远不可能自由呼吸。】

两人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台阶下, 视线胶着视线, 影子挨着影子, 二十多厘米身高差骤然消弭, 在此刻终于有了平等谈话的契机。

霍述抿了抿唇。

【这是个悖论,幺幺。你可以恨我、不接受我,但我不可能消失。】

他停顿了下,似乎在回忆手语怎么打。然后, 面容重新变得坚定,【我说过, 我没办法放手。我试过了,但我没办法做到。】

他说他试过了, “试过”什么?

林知言没有再问,并不是答案知道得越多越释怀,这个道理她在登录微信旧号的那天就已经明白透彻了。

她不喜欢回头看,所以只是沉默着转身,回了酒店。

霍述将手放下,抄入西裤兜中,没有再追上来。

自助餐味道平平,林知言草草吃了两口就上楼去。回到房间,房卡塞进插槽中,壁灯温暖的黄光迎面扑来,驱散满身夜的余烬。

冷气发出轻微的运转声,她走过去,将洗漱台上乱七八糟摆放的几支化妆品收拢摆齐,又卸妆敷了张补水的面膜,才猛然想起今天是和拾一约好测试的日子。

瞥了眼时间,已经迟到了整四十分钟。

拾一明明有她的联系方式,竟然也没上线提醒。

林知言撕了面膜,手忙脚乱地取出盒子里的助听器。

开机佩戴时,她有一秒的心情复杂,到底还是点开了助听器精灵的远程调试功能。

五秒后,那边接通了申请。

依旧是科研人员特有的干脆女音:“喂,你好。”

“你好,拾一姐。”

林知言声音带着歉意,“不好意思,我忘了时间。”

难得完整流利的一句话,拾一也有些意外:“没关系。你的语言能力进步很大。”

通话中的拾一姐不是个喜欢拉家常的人,单刀直入,开始一系列听音反馈测试。

快要结束时,拾一总结:“你的身体检测报告我们认真看了,结合这几次测试来说,完全符合人工耳蜗植入手术标准。手术在我们对接的二医院进行,时间暂且定在这个月18号,天气不冷不热,恢复起来比较舒服,相关风险告知书等会发给你确认,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的技术十分成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你看还有别的要求吗?”

林知言喉间一阵阻塞。

片刻,她轻声说:“对不起,拾一姐,我可能、不手术了。”

那边很惊讶的样子:“为什么呢?”

该从何说起呢?

林知言想,她和霍述之间的那些破事,写成剧本都不会有人相信。

“拾一姐,你说实话,你当初、破格招募我,是不是有人、打了招呼。”

“为什么问这个?”

“我想知道。”

“……”

拾一明显不擅长说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们每个试点的工作人员,都有你的照片和信息,是上边领导吩咐下来的,只要你本人一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就能认出来。至于这么做的原因我并不知道,知道也不能说。”

难怪当初拾一说什么都要留她做志愿者,还编出那么像模像样的理由来。

只怕她出现在试点听力机构的下一秒,霍述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林知言轻轻阖目,说:“谢谢,已经够了。”

片刻,又补充一句:“对不起,作为志愿者,我太不负责了。”

“没关系。机会难得,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清楚。”

拾一没有多言,挂断了远程通话。

林知言原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谁知过了几分钟,拾一换了微信发来消息。

拾一:【你很介意这件事?】

林知言:【哪件事?】

拾一:【我们研究所的幕后主导者,姓霍的这件事。】

林知言有些哑然,拾一姐的反复让她摸不着头脑,是谁刚才守口如瓶“知道也不能说”来着?

她轻叹:【对不起拾一姐,我不喜欢被欺瞒的感觉。】

拾一默然,然后回复:【也许情况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呢?也许那个人,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

拾一姐会为霍述辩解剖白,林知言一点也不意外。

毕竟拾一是A大生物医学工程研究所的人,而全研究所,都是霍家的财力在支撑。哪个员工会砸自己顶头上司兼财神爷的招牌呢?

【不单是因为这个,我很感谢你们的帮助,也很乐意成为志愿者。】

不知道是不是面对不熟的人更容易倾诉,还是拾一的性格让她觉得靠谱,林知言下意识打字解释,【我只是不想再成为那个人的实验品,这让我想起了一段不愉快的往事。】

信息发出去后几秒,到底觉得不妥,林知言又长按撤回消息。

算了,“实验样本003号”的那点破事,没必要说出去给别人评判。

谁也没义务为别人的过往共情,搞得苦大仇深的又有什么意思呢。

也不知道拾一瞧见那句话了没有,总之没有再追问,林知言反而松了一口气。

……

自那晚之后,霍述连着几天没有出现。

林知言原本续了半个月的酒店客房,为的是画展之后衔接人工耳蜗植入手术,省得深城、京城来回奔波。

眼下计划有变,画展这边也有人稳定经营着,不需要她本人亲自盯梢。林知言在京城游玩了几日,还是决定回深城去,搞搞新画的创作。

她已经有了新的灵感:上次回山城时,她去祭拜了小铃铛,见到小小的墓碑上刻着一句墓志铭:“女孩子不一定要喜欢粉色,可以是任何一种颜色。”

恍然间,林知言有种灵魂被击中的共鸣。她多年前在课堂随手打出的一句话,于此刻正中眉心。

她画过奇幻世界的大妖,画过现实世界的残障群体,唯独没有正儿八经地画过自己——身为女性的“她”,以及“她们”。

灵感喷涌而出,林知言昨晚头脑风暴到凌晨两点,捋创意捋到眼皮沉沉才罢休,第二天醒来一看,后面几行字乱七八糟已经不知道在记录些什么东西。

十二点退房,林知言十点半才起来收拾东西,匆匆吃了两口土司垫肚,连妆发也来不及弄,戴着口罩就去办理退房手续。

两口沉重的大箱子搁置在脚边,一个门童打扮的年轻男人主动走过来,替她搬运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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