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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小哑巴(4)



花石街在老城区的山脚下,依山傍水,建了一家九年制的特殊教育学校,养老院和福利院毗邻而居。

“去献爱心啊?”

骆一鸣瞬间没了兴致,“没劲儿,我还是去睡觉吧,玩通宵困死我了。”

说话间打着哈欠起身,懒洋洋趿拉着拖鞋上了楼。

霍述垂首笑了笑。

霍家祖上是从山城走出去的,财富累积到他们这种地步,树大招风,适当做些慈善公益,能用最小的利益收获最大的影响力。老爷子年纪大了,就在乎这些虚名。

阳光在琴弦上拉出金色的光泽,浴室有了动静,是霍依娜“洗”完了头发。

她的脸色很白,湿漉漉的长发披散着,整个人像是从冷潭中爬出来的水鬼,操控智能轮椅磕磕碰碰地回了卧房,再砰的一声摔上门。

护理师想进门又不敢,在走廊里探脑袋。

霍述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眼眸半垂,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也入不了眼。

想起了刚才骆一鸣的话,他抬起指腹,漫无目的地叩了叩血色的琴身。

对霍依娜的态度,他表现得很危险吗?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毕竟在号称“礼仪之邦”的国内,人们看中品行更甚于能力,不需要特立独行的怪胎。谦和上进,才是最好的保护色。

而霍述最擅长的,就是如何扮演一个好人。

他起身,朝卧房走去。

再抬眼时,淡漠的眸子中已浮现出几分忧色。

“我刚搬过来,难免顾不上我妹妹,还请你们多费神。”

“霍先生说哪儿的话?这是我们份内的事。”

护理师小姐受宠若惊,忙回答,“其实比起腿上的伤,霍小姐心理的问题更严重。洗浴是件很私密的事,霍小姐拒绝我们帮忙,抵触展露身体,很大程度上源于内心的耻感,这可能需要专业的人帮忙。不知您有没有听说过‘助浴师’的存在?这项职业源于日本,在国内还是很新的冷门职业,如果能有本地专业的助浴师协助我们护理洗浴,会更有利于霍小姐的身体恢复。”

“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

霍述轻扬唇线,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第3章

这次去听力中心检查,林知言的听力曲线图依旧不容乐观,助听器也彻底报废。

“别难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你原先那款助听器实在太老式了,啸叫声还严重,用这么些年也算寿终正寝。”

陈老师用胖乎乎的手指划开平板页面,介绍道,“有几种新型助听器都比较适合你,尤其这款进口充电式的耳背式助听器,性价比很高,很多像你一样极重度听障的患者用后都表示效果很明显,要不要了解一下?”

进口的这款佩戴效果的确清晰许多,单耳两万,林知言咬咬牙,买了。

定制完耳模,还得一周才能取机调试,她先回了花石街。

除了兼职助浴师,林知言还在市福利院实习,做专业对口的特教工作,教授孤残儿童国画和手工制作。

对于这群特殊的孩子来说,学会一技之长或许远比学会高级的知识要有用得多。这是她熟知的、舒适圈内的工作,看到那群身体有缺陷却天真纯净的孩子,就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林知言有时候想,或许自己一辈子都会待在这个圈子里,和“同类”相拥取暖,平淡平庸地度过余生……

今天,霉运之神依旧盘桓在她的头顶。

“我这都给你打包好了,怎么说不要就不要啊?棉花糖卖一个我就做一个,太阳下放久了会融化沾灰,你不要我卖给谁去?”

花石街口,流动摊贩将三支色彩艳丽的棉花糖往林知言面前一戳,摊开手索取,“一共三十块,付钱!”

“……”

被坑了,林知言一脸无语。

刚才那对情侣买棉花糖时,摊贩的唇语明明说的“五元一个”,林知言便向前对着老板比了个“三”的手势,意思是要三份,准备带回去给福利院那几个生病的学生。

摊贩奇怪地打量她一眼,明白了什么,开口就要价三十,竟然平白涨了一倍!

这种事林知言不是第一次遇见了,身为聋人的她脸上就差写着“冤种”两个字。

她总要习惯的。

但今天,林·贫穷人士·知言并不想当冤种,所以她将手机揣回挎包中,摆摆手,转身就走。

“哎哎!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啊?这世道谁挣钱都不容易,聋哑人就可以耍赖?”

摊贩骂骂咧咧,林知言反正听不见。

市福利院里罕见的热闹,小孩们坐轮椅的坐轮椅,拄拐杖的拄拐杖,都欢欢喜喜聚集在一块儿。

“林老师回来了!”

“林老师!菜菜又不肯练习说话了!”

最先小跑过来的是一个戴着柠檬黄帽子的女孩,大概六七岁,眼睛乌黑伶俐,拧眉向林知言“告状”。

“陈铃,医生说你做过手术,不能跑步的。”

八岁的张睿博紧张地追上来,冲着小铃铛大喊,“小心脑袋里的肿瘤会爆炸!”

“张睿博,你乌鸦嘴!你才会爆炸呢!”

黄帽子小手一挥,将旁边戴着助听器的妹妹拉过来,扬着下巴一副小大人模样,“你来告诉林老师,为什么不好好练习说话?”

小名“菜菜”的蔡思小朋友噘着嘴生闷气。

林知言扬起笑容,矮下身凝望眼睛红红的蔡思,温柔打着手语:菜菜为什么不愿做语训了?

蔡思是个敏感内敛的孩子,一开始不肯搭理人,在林知言耐心的追问下才终于“说”出了心声:【我说话很奇怪,他们都在笑!】

顿了顿,蔡思用力又补了一句:【明明林老师也不会说话,为什么我就非要学?】

林知言一愣。

她因病失去听力那年,比现在的蔡思还小几个月。按理说,语后聋在进行正规的训练后,有很大的希望恢复语言能力,只是这种希望并不属于林知言。

因为发出的声音含糊怪异,“怪兽女孩”的绰号伴随了她整个童年,同龄人的嘲笑像是尖刃,狠狠刺痛林知言年幼脆弱的心。她选择缩进蚌壳中,紧闭嘴唇,用安静的假笑掩盖一切,直到说话的记忆渐渐模糊淡去,她彻底丧失语言能力,不愿也不敢再开口。

这是林知言一辈子的遗憾,她不希望蔡思也和自己一样。很多时候,有些坎一旦没有迈过去,就永远栽在原地了。

林知言担任福利院的实习老师后,一直在帮助蔡思去专业机构做语言训练,鼓励她开口说话。

可她没有想到,自己内心的怯懦会无形中影响到蔡思。

【老师没有学会说话,所以特别特别后悔。就像兔子不会说话,就只能是猎物,会被狐狸和狼欺负。】

林知言轻轻抿唇,认真打着手语,【一开始会有点难,但菜菜是个勇敢的孩子,好好练习说话,就可以可以交更多的好朋友,就能亲口告诉小成老师,你有多喜欢他啦!】

提到年轻酷帅的小成老师,五岁的小女孩立刻亮了眼睛,羞涩点点头。

林知言这才重新绽开笑意,伸手抹去小孩儿嘴角的糖渍,打手语问:【吃了什么?像是花猫脸。】

“是……巧哦呵力。”

蔡思终于张开小嘴,努力说话,但发音位置不对,声音难免含糊不清。

“下午来了几个叔叔,给我们捐了好多好多东西!有书包还有轮椅,还说要给我们捐一栋可以看书和练习走路的大房子呢!”

陈铃迫不及待地补充,然后“嘿咻”一声,小肉手从身后的乌龟书包里掏出一盒东西,神神秘秘地递到林知言面前。

林知言低头一看,是一盒巧克力,包装上印着一些看不懂的外文,国内好像没见过这种牌子。

陈铃踮起脚尖,用自以为声音很小、其实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在林知言耳边说:“这是我藏起来,偷偷留给林老师的!不要告诉别人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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