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作者:石头与水
文案
一百个女人里,大概九十九个都曾有过夫妻恩爱,儿女双全的憧憬吧。
褚韶华的少女时代,亦做此想。
她有幸生于那个年代。
她是那个年代的野心家。
大女主文,男主都是浮云!
内容标签: 时代奇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褚韶华
作品简评
少女时代的褚韶华对未来的憧憬无过于夫妻恩爱,儿女双全。而在她最好的年华,所需要面对的却是丈夫早逝,骨肉分离。立誓必夺回女儿的褚韶华决然南下,只身闯入十里洋场的上海滩。这是上海的huáng金年代,也是褚韶华的huáng金年代。要经过多少苦痛,才能走上女性真正的独立之路;要斩多少荆棘,才能在男人的权利世界里争得一席之地。与其说是褚韶华的野心之路,不如说是民国女性的觉醒独立之路。
上卷
第1章 褚韶华
民国元年,冬。
褚韶华在屋里听她娘说赶集上的花销,她娘说一样,褚韶华用柳枝烧的炭枝笔记一样,待她娘把账报完,褚韶华搁下笔,这账已是清楚了,“锔那瓷碗就花了俩铜子儿,要我说,还不如买个新的哪。”
褚母道,“咱这瓷碗可是细瓷,俩铜子儿也就是买个粗瓷碗,哪样划算?”
“娘你说哪样划算?粗瓷碗虽粗,到底是个好碗。这细瓷碗再好也破了,这么补一回,就是补了个粗瓷碗进去,换个破碗。”褚韶华道,“亏得有我织的布还卖了几个铜子儿,要不这又是锔碗,又是修铁锹的,得赔了。”
褚母粗糙的手握住闺女还算细软的小手,叹道,“要是你爷爷还在,咱家不至于这么紧巴。”
想到过逝三年的祖父,褚韶华心里就不得劲儿,问她娘,“我爷爷在北京城做一辈子买卖,娘,我爹上年纪了,身子骨儿又不好。我哥就不能跟以前家里jiāo情好的人家打听打听,就是出去做个伙计,也比在家种地qiáng。家里就这几亩地,咱们娘们儿在家种种也够了,哪里就要一家子都窝在老家,光指望着这几亩地,能有什么出息。”
“行了行了,你哥要是这块料,早让他出去了。”褚母起身,“中午我给你蒸个jī蛋。”闺女也不容易,忙了一集织了这几尺布,一尺都舍不得自己用,全都让她带到集上卖了。
褚韶华俐落的收拾着自己用麻线钉的账本子,“我不吃,留着给嫂子吃吧,她做月子哪!”
褚母见闺女不吃,也没再说什么,毕竟,闺女省一个,媳妇就能多吃一个,媳妇多吃,奶水足,得实惠的还不是自家孙子!褚母便去厨下做饭了。
褚韶华虽是在农村,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却当真不是个馋人。相对于一个jī蛋,褚韶华想到家里的境况就发愁。褚老爷子在时,褚家也兴旺过。偏生褚家没运,褚老爷子刚一去,褚父接手家里生意,自以为独掌大权,结果中人家圈套,一笔生意就把个小铺子都赔了进去,光屁股爷俩儿回来的!自此,褚父几番想东山再起,结果,到现下还在东山呆着哪。褚家的日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褚老爷子就褚父一个儿子,褚父倒是生养了一儿一女,便是褚韶中褚韶华兄妹。这做儿子的,还不如做爹的,做爹的起码还想过东山再起,做儿子的是连这点念想都没有!就蹲在家里,有东风喝东风,无东风就喝北风。眼瞅这褚家家境,就是褚韶华说,真要没几年就得喝西北风了!
褚韶华只恨自己是个闺女,不然,她都想出去做工,省得一天天的挨在家里熬日子!
褚韶华刚把账本子收好,就听外头一阵大呼小叫,“娘!娘!”
不用说,是她哥从集市上回来了。
褚韶华随手扫一下身上的靓蓝色的裙摆,正一正发间的银包铜的钗子,手上顺溜儿的把身上理了一遍,随脚出了堂屋儿。还没走到东配间儿的厨房,就听到她哥的声音,“娘,我在集上遇着陈家村儿的大表姑,听大表姑说,陈家老爷陈家大爷都回村儿了!没错儿!说这次就是为了陈家大爷和咱们华儿的亲事!”从声音中就能听出褚韶中是如何的欢天喜地。
继而是褚太太的声音,褚太太正在念佛,“阿弥佗佛,佛祖儿保佑,陈家是有信义的人家。”
刚刚一路跑回家通报好消息,褚韶中太过兴奋,竟一时喘不上气,狠狠的喘了几口气,方继续说,“说陈家是自己驾着大骡子车回来的,唉哟,还带着俩伙计在一边儿支应,我表姑拉着我的手絮叨了半个时辰,说是她村儿的大户也不及陈家现在的气派。”
褚韶华不必听下面的话,也知道她哥今天的主题就是宣讲陈家老爷陈家大爷回村儿,以及陈家如何发达富贵的事了。褚韶华gān脆没进厨房,一折身回了自己屋儿。
褚韶华的屋子和如今褚家的家境一样清贫,为省柴禾,她这屋儿白天是不烧炕的,所以,大冬天的一进来,还不及日头正好的院子暖和,扑面的一阵清冷。除了炕东头儿两个掉漆的老榆木的箱子,炕西边儿一chuáng褚韶华自己的灰扑扑的被褥,再有就是一张四方桌儿上摆着的卖不出去的粗瓷茶碗。与这屋儿最不相衬的东西就是方桌儿上支着的铜框镶玻璃的一面半大不小的玻璃圆镜了,这是褚家家境还好时,祖父从北京给她带回来的。大前年祖父过逝,她爹叫人坑回老家,一路想着东山再起,结果把家里的积蓄,连带着老爷子临终前留给褚韶华的嫁妆银子,都填东山里去了。家里一日不如一日,丝绸蚕丝被换成了现在的灰扑扑的棉花被,能卖的都卖的差不离了。
就这面镜子,当初还真有货郎想收,叫褚韶华在家里一顿发作,她性子伶俐,脾气也大,她一翻脸,从此褚家无人敢提卖镜子之事。
褚韶华冷冷的看向镜中的自己,褚家人好相貌,褚韶华自幼便是眉翠唇朱的好模样。当初老爷子在世,又疼她,早早的给孙女定下陈家的亲事,就是刚刚兄长说的赶着大骡子车回村儿的陈家村儿的陈老爷家。
陈家也是做生意的,要说陈家家境,比褚老爷子在时还略好些。可这门亲事,却也不是陈家上赶着,韶华小时候跟娘去过北京,这村儿里男人们做生意,自来是男人在外经营买卖,女人在家服侍婆婆,照看家里田地。所以,韶华自小也是跟着她娘在村儿里长大的。褚家人丁不旺,褚老爷子却并不是重男轻女的性子,相对于褚韶中这个孙子,倒更喜欢孙女些。韶华小时候去北京,褚老爷子喜欢带她在身边,褚家陈家都是在北京做生意,陈老爷见褚家这位小女娃挺喜欢,当时就问了这闺女亲事定没?陈家买卖比褚家要好些,两家又jiāo情不错,所以,亲事在北京就定下了。
原本想着韶华十五岁就过门儿,结果她十四岁的时候,褚老爷子因病过逝。
由此,褚家家境江河日下,一蹶不振。
褚韶华隐隐听到隔间儿里嫂子的惊喜声,知道这必是大哥跟她娘说了不过瘾,又去跟做月子的嫂子说陈家回村儿的事了。
陈家回村儿了。
韶华今年十七了,老爷子的孝早守完了,所以,该办亲事了吧!
褚韶华听着隔间儿里的欢喜声,淡粉色的薄唇几乎是抿成了一条线,乡下人守孝,又不用像书上说的那样父孝三年祖父孝一年,就是按书上的道理,一年的祖父孝也早守完了!这两年,陈家从未提过亲事,陈家太太也从未到褚家村儿来上一遭!陈家此番回村,不知褚家又有何喜?
褚韶华长眸微眯,还不知这回乡,是为成亲还是退亲的呢!
第2章 咱家也就好了
褚父是临中午才回来的。
褚母刚把擀好的芝麻盐儿、从锅里捞出的一个煮jī蛋,连带着两个热腾腾的开花儿大馒头,一碗熬的米香四溢的小米粥,收拾了一个托盘让儿子给媳妇送进去。褚韶华在桌上摆好一家子吃的窝窝头,一碟子切的整整齐齐的腌咸菜,一小碟子黑酱,三四根洗的gāngān净净剥出雪白葱白的大葱。褚韶华正在盛玉米粥,褚父把手里的一兜东西递给褚韶华,“华儿,摆上,别成天吃窝头了。”
褚韶华不用看,闻味儿都知道这里头定是油条,她心里是极不喜的。自打东山没吃来,家境败落,她这爹种地也不成,据说浑身的病,如今地也种不了,就成天在家窝着,不然就是在村儿里跟着没营生的闲汉在一处闲打发时间,平时一天三顿都要吃小灶儿。家里吃窝头,他就要每顿吃白的,赶上村儿里五天一次的集市,还要去集市上买油条吃。褚韶华把兜子里的油条拿出来,放到个浅子里搁桌上,不想油条下还有五六个火烧,拿出来看,里面裹的是油吱吱的猪头肉。
这点儿东西,褚韶华一集织的布都不够的,估计一月织的布能顶她爹这一顿!
只看这一兜东西,就知道为什么她爹这东山总也起不来了!
褚母见这又是油条又是肉火烧的,已是心疼的了不得,哆嗦着嘴角问,“他爹,怎么买这许多好吃食,这得多少钱啊!”
“行了,什么钱不钱的,今天有喜事,陈家回来了,我琢磨着,咱们华儿的喜事也近了,就吃回好的吧。我不吃,叫华儿吃,瞧闺女都瘦成什么样儿了。你这当娘的,就一点儿不心疼。”褚父说着便大摇大摆的坐下,拿起根油条先递给闺女,笑呵呵地,“闺女,吃!”
褚韶华接过,转手递给她娘。褚父径自拿起油条,头尾对折,再拿个肉火烧,把油条往猪头肉的肉火烧里一裹,比划着跟闺女说,“闺女,这么吃,香!”
褚韶华说,“爹,你吃吧,我可吃不了这么油的!”猪头肉便是肥多瘦少,油条更是从油锅里炸出来的,火烧是陈家村儿集市上铁皮桶里烤出来的外头两层皮,里头中空的,倒是没什么油。可这猪头肉和油条配一起,褚韶华也受不了,她把火烧里的猪头肉大半倒在咸菜碟里,在火烧里夹几根咸菜,慢慢的咬了一口。就听她爹“唉哟”一声,褚韶华眉毛都没动一下,就知道她爹是猪油滴衣裳上了。果然,褚父跟炸尾巴的猫一般自板凳上跳了起来,半旧的青绸棉长袍的大腿那处已是滴了一溜儿的油点子,褚父一手还握着那裹着油条的肉火烧,猪头肉和油条里被挤出的油渍顺着逃跑手掌顺溜儿着流袖管里去了。就这样,火烧还不肯撒手哪。
“唉哟唉哟!”褚父终于叫唤着把肉火烧放下,接过褚母递过的灰扑扑的布巾子,先使劲把手擦gān净,指着棉袍上的油点子道,“这可怎么着,我赶紧脱下来,你给我洗洗去。”
褚母也是心疼的很,这件绸袄是当家的最后一件绸衣了。平时当家的都舍不得穿,只有赶集时才会穿一穿。褚母叹气,“油点子哪里洗的下来,哎,你先脱了,我泡水里,泡泡再洗。”
褚父连忙跑屋里换衣裳去了,褚韶华不紧不忙的吃着饭,见她娘也往外走,问,“娘,你做什么去?”
“给你爹找衣裳,他知道穿哪件呢?”褚母道。
“就那么三两件衣裳,我爹四十岁的人了,连穿哪件儿都不知道?”褚韶华挑一挑眉,“娘你坐下吃吧,吃完不还得洗衣裳吗。”
褚母是个没主意的人,听了闺女的话就想坐下继续吃饭,终是不放心,放下手里的窝窝头,说,“你爹可别把衣柜翻乱了。”
现下褚家穷的叮当乱响,也不知柜里能有多少东西可翻乱。褚韶华便自己坐桌旁吃饭,一时,她哥过来厨房,见桌上又是油条又是火烧的,说,“爹怎么买这许多好吃的。”
褚韶华起身自碗柜里拿个碟子出来,只当没看到她哥嘴边沾着的芝麻盐,捡了四五根油条两三个火烧递给她哥,“给嫂子端去吃吧。”
褚韶中见油条火烧去了大半,忙说,“她哪儿吃得了这许多。”
褚韶华道,“大嫂做月子哪,再说,吃不了先在你们屋里放着,不然爹得留着做下顿儿,月子里别亏了身子。”
褚韶中就把妹妹收拾出的油条火烧端了进去,他自己也没出来,自然是在屋里一起吃了。这点儿东西,一人吃还能有个下顿,就她哥这跟产妇一起吃,还能剩什么呀。
记得她大哥小时候是一点儿肥肉都不吃的,觉着腻,入口恶心。想想火烧里的猪头肉,大哥嘴角沾的芝麻盐,褚韶华看着手里的火烧,忽就无端的恶心起来。她以前,也不喜吃肥肉,可现下,竟觉着这猪头肉香腻可口,隐有垂涎。褚韶华望着桌上的窝头、咸菜、黑酱、油条、肉火烧……听到门口响动,见她爹换了身灰色的粗布棉袍,唉声叹气的继续坐下吃刚刚剩下的半个肉火烧了。陈家一回乡,褚父似乎格外看重这个女儿,不过,看到自己回屋换身衣裳的时间,桌儿上的油条火烧便少了大半,不禁看向闺女,他原还想留着吃个下顿儿的。
“大嫂做月子,除了jī蛋,也没肉吃,我收拾了些,让大哥给大嫂端屋儿去了。”褚韶华淡淡的说。褚父见闺女拿的还是刚刚的半个火烧,道,“你大嫂一人,也吃不了这许多。”
“那一会儿我再拿回来。”
“不用了。”褚父皱一下疏淡的眉毛,有些不耐烦。
褚母的双手在腰上的围裙上头抹了抹,随后跟着进屋儿。褚韶华看母亲用冷水泡过冻的红通通的手,双手搂着粥碗暖了暖,这才缓了过来,拿起窝头继续吃。褚韶华把手里的半个火烧给母亲,接过母亲手里的窝头,说,“娘你也别光吃窝头。”
“火烧你吃吧。”褚母也心疼闺女,想着以前家境好时,在村儿里闺女也是过得小姐一样的日子。现在家里不行了,闺女也跟着受这好几年的苦。
“都吃吧,陈家一来,待华儿嫁了,咱家也就好了。”
原来,她爹是打的这个主意。
闺女嫁了财主,可不就能供养娘家么?
原来,她爹是做的这般美梦!
就着父亲这句话,褚韶华慢慢的掰碎窝头,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泡进粥碗里,慢慢的有了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要注释一下南方的朋友可能不太知道的两个名词:
开花儿大馒头:就是说馒头蒸的特别发,然后都裂开了,像开花儿一样。
芝麻盐儿:这并不是一种盐,而是把很多芝麻用锅炒熟,拌上适量的食盐擀碎,这是很早以前北方产妇做月子经常吃的一种食物,并不咸的,主要成分是芝麻。
第3章 你要听我的!
陈家托了褚家村儿的三大娘给捎了信儿来,说是初五过来拜访。
陈家老爷是在京城做生意的,格外讲究些,寻常乡下人走动,无非就是直接过来就是了。陈家人不一样,还要先托人带信儿,可见是正式拜访。
三大娘走前再三拉着韶华的手说,“我早就说,咱韶华是个有福的。我早就说,这闺女有福。”
褚韶华没觉着自己哪里有福,她的亲事是不错,半村子都羡慕,可如果她有福,祖父不会那么早过逝。如今家境败落,家里因陈家回村儿便如此欣喜若狂,将阖家的希望寄托在她这亲事上。这样的做为,不要说如今两家家境的悬殊,就是褚韶华自己也看不起自家。还有她爹那想头儿,这是打算嫁闺女,还是打算卖闺女。
褚母喜之不迭的把带来佳音的三大娘送出门,褚韶华也一并跟着送三大娘,她并不因这佳音就如何欢喜,待三大娘一如往常,“三大娘你闲了只管过来坐。”
三大娘倒是真心喜欢褚韶华,褚家以前家境好时,褚韶华待人也亲热,村儿里都是乡亲,大叔大婶大娘大爷的,这闺女就从没有说失礼的时候,从不因家里有钱就看不起谁。倒是褚母先时做太太的,待村里人有些矜持。后来,褚家不成了,家里东西都卖了不少,褚韶华穿的这靓蓝的裙子,还是乡里土染坊里给染的,以前哪里穿过这样的衣料子。可褚韶华较之先前,也没什么缩手缩脚见不得人。三大娘是真心觉着这闺女不错,待到门口儿,拍拍韶华的手说,“好孩子,回吧,大娘有空再过来。”
“好。”褚韶华说着好,仍是待三大娘走远,这才转身回了屋儿。
褚母一面唠叨,“三大娘这人真不错,不怪她在村儿里人缘儿好。”
褚韶华没说什么,回屋后,褚父已经张罗着,“初五那天是何家庄的集市,到时老大你早点儿出去,去集上割上二斤肉,一个肘子,哎,眼下也没什么菜,就炖肘子、包饺子,招待亲家吧。”
褚母心疼钱,说,“割二斤肉就行,肘子还是算了,咱家的家境,亲家也知道。”
褚父当即拉下脸,“就二斤肉!哪里有待客的样儿!”
褚韶中也说,“娘,是太简单了些。”
褚韶华道,“陈家村儿离咱们村儿也不远,陈家太太常年在老家住着,咱家什么样,陈太太肯定都清楚。这也不是咱家怠慢他家,实在是家境如此,若是jiāo好知己的人家,见咱家倾全家之力炖肘子,怕是心里也不能落忍。要是那只管看眼前的,这肘子炖给他们吃也是白搭。就这么着吧,打两斤肉就成了。也不用包饺子,家里还有去年过年剩下的榛蘑儿,再去东街豆腐房称上三五斤豆腐,提前冻上,到时猪肉炖粉条,加些榛磨儿冻豆腐,味儿也不错。”
褚母忙说,“是啊是啊。”
褚父瞪褚母一眼,褚母立不敢发声了。褚父也没再多说,不过,褚父的心思,韶华明白,无非就是怕陈家反悔亲事,所以想要大鱼大肉的招待人家罢了。可现在家里这样的境况,只要人家不瞎,过来后瞧一眼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与其打肿脸充胖子,倒不如实实在在的做人。自己立身正,就是人家亲事不愿意,人格上也不会矮人一等。
如今这么迫不及待的上赶着要把闺女嫁人家,又哪里能叫人家瞧得起。
不知道褚父褚母如何商议的,最终倒是没炖肘子,待初五那天早上,褚韶中一大早出门,到何家村的集市上割了五斤前臀尖儿的猪肉回来。褚父一见,还有些不大满意,问,“怎么不是五花肉?”
褚韶中道,“何家村儿的魏太太今天请客,那五花肉都给他家送去了。就剩这臀尖儿肉了,我瞧着也成。”
褚父摆摆手,“就这么着吧。”
给父亲瞧一回割回来的肉,褚韶中就把肉拎厨房去了,褚韶华正坐在饭桌旁洗黑蘑菇,这蘑菇是打关外来的,集市上每到冬天就有卖的,做炖菜格外有滋味儿。就是难洗,蘑菇里细草屑、小沙土粒有很多,还会有小虫子,不仔细洗可不成。褚韶中打量妹妹一眼,“怎么还这一身的靓蓝裙,华儿,去换一身,你不还有身绸的么,穿那身。”
“这急什么,客人还没来哪。我帮娘洗菜,容易脏,一会儿换就行。”虽然不看好陈家的来意,韶华也不会家里gān活儿的衣裳见客人。
见她心下有数,褚韶中便什么都不说了。
把泡发的蘑菇挨个儿的洗出来,再用温水狠狠的投了几遍,一直投出清水来,褚韶华才把蘑菇放下,将墙角的一个小东瓜切开,刨了的东瓜瓤放在一旁闲着的浅子里,一会儿拿出去晒着,晒gān取了子,冬天就能炒东瓜子。东瓜切成象棋子大小的方块儿,整齐的放到碗里。东瓜这东西水性大,没什么异味儿,人们炖菜里爱放这个,一则好入味儿,二则就是冬瓜一炖跟肥猪肉很像,要是肉菜里放些东瓜,就着那荤汤,还真能糊弄糊弄。
褚母瞧着五斤肉实在不少,一时舍不得全都放了,跟闺女说,“这要全都炖了啊。”
褚韶华接过母亲手里的刀,剁了一半,将剩下一半的猪肉放gān净碗里,放到纱橱里去。褚韶华说,“有这些尽够了,蘑菇豆腐都是好东西,再有粉条儿东瓜,这就挺实诚。妈,我切肉,你弄面吧,先把馒头蒸出来,再炖肉菜。待肉菜得了,再把蒸屉往大锅上一放,把馒头温一温,显着跟刚蒸出来一样热腾宣乎。”家里就一个做饭的大锅,就得这么来了。
褚母说,“把肉切成了,就不用你了,去屋里换身gān净衣裳。人家头一回来,咱们穷啊富的,也得体体面面的。”
“我知道。”褚韶华一刀刀的把肉切好,又切出葱姜调料,这才在水盆里洗了两遍手,回屋换衣裳去了。经过堂屋时,见她爹身上是一件不大合身的半新的藏蓝绸衣,韶华说,“爹,你这衣裳瞧着眼儿生。”
褚父一手托着个细瓷小茶碗慢慢的呷口茶,一面道,“这不是亲家过来,我那身绸的给你娘洗了还没gān,我往三大伯家借的,就用一上午,待亲家走了,就还他去。”
褚韶华“哦”了一声,回自己屋儿里换衣裳去了。
她这也是很久前做的衣裳了,就是件红绸小袄红绸裙子,三年前的衣裳,早小了。当初没卖是因为褚父想着闺女还有桩好亲事,不能没件见客的衣裳,这衣裳就让褚韶华自己收起来了。褚韶华手巧,重新把衣裳拆了,在集上货郎那里买些零布头儿,再用拆下来的绸子布,做了件镶大边儿的裙袄。她料子不多,裙袄都做的恰身合体,再加上她这亭亭玉立的年纪,这衣裳穿出来,褚父都满意点头,说,“就穿这身儿。”说的好像褚韶华除了这身衣裳还有别个衣裳似的。
褚父见屋里也没别人,悄悄同闺女道,“一会儿陈家人来了,你一道跟爹出去接一接,陈家不是外人。”
褚韶华就知道她爹的心思,现在褚家家境,看来她爹心里也有数,这是看她相貌不错,是想叫陈家大爷看看她了。褚韶华真不是她爹这样的性子,家里就是再穷,可到了再让闺女拿脸做第一筹码的时候,就不是正经人家的过法儿了。褚韶华看她爹那张自作聪明的脸,她爹一样的好相貌,说来,褚韶华的相貌多是像父亲,父女俩一样的长眸凤眼,高鼻朱唇,只是,褚父老了,非但人老了,jīng神志气散了,连人品都是往下走。褚韶华想到自己祖父当年,忍住一口气,轻声说,“爹你要是想我这亲事做成,有两样事,爹你依我,这亲事就能成。爹你要不依,咱们都清楚,陈家这几年没同咱家走动过,退亲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褚父眼下一腔期冀都寄韶华身上,最听不得就是“退亲”两字,当下大怒,却是被褚韶华冰冷的手按住,“爹你听不听?”
“别说这些晦气话,陈家不是不讲信义的人家。”
“要是讲信义,我现在都十七了,咱们出孝两年了,怎么也不见他家过来提亲事?”褚韶华可不是褚父自欺欺人,以为有闺女这张上乘脸蛋儿就能哄住陈家顺顺当当把闺女娶走,自此褚家家计全寄闺女身上的人。褚韶华清醒的很!
当一个没什么主意的人,遇到一个意志极为坚定的人。那么,没主意的人屈服不是什么难事。褚父不耐烦的皱皱眉,挥手道,“行了,你说吧。”
褚韶华道,“就一件,饭桌上,不要提我跟陈家亲事。如果陈家不提,爹你一个字都不要提。剩下的事,我自有法子。”
褚父知道这个闺女向来有主意,脾气大,气性也大。褚父低声道,“这要是咱家还跟以前似的,我难道还上赶着他陈家?闺女,这可不是赌气的时候,骨气值几个钱啊,陈家有的是钱,你嫁过去就是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低这一时头,以后一辈子顺顺利利的。”
“爹,你不用低这个头,我说有法子就有法子!”
“你有什么法子?”褚父问。
“爹你别管,我现在打下包票,只要爹你听我的,就是今天陈家不提这亲事,我包管他家以后还得上赶着来跟咱家说!”褚韶华响当当的话撂下,褚父一时是真的犹豫了。
褚韶华也不说话,她就看着她爹,等着她爹的决断!
良久,褚父才一跺脚,“成!就听你的!你要是弄砸了,可谁也别怨,你是个没缠脚的天足,以后也再没这样的好亲事了!”
第4章 决断
陈家人是快中午的时候才到的,陈家人到的时候,褚韶华正在厨房跟母亲说话。听到院儿里一阵骡子马的响动,褚母隔窗纸看不大清,心里也有感觉,小声同闺女说,“陈家人来了,你跟娘出去接一接。”
褚韶华眼睛一眯,坐着没动,“我不好意思,娘你去吧。”
褚母想想闺女到底是未过门儿的huáng花大闺女,的确不好这么露面儿,就先自己出去了。来的还不只陈老爷陈大爷,还有陈太太。陈太太是个嗓门儿很不小的妇人,极是亲热的挽着褚母的手,笑道,“褚嫂子,咱们可是有几年没见了。”
褚母是个软性人,也跟着笑,“是啊。”又同陈老爷陈大爷打招呼,“陈老哥还是以前的模样,就是你家老大认不大出来了。”
陈太太笑,“他常年跟他爹在外头,妹妹见的少些。”
陈大爷称褚母为婶子,见到褚父褚韶中则称叔叔、大哥,招呼起来既亲切又有礼貌,还带着那么股子实诚可靠。褚父忙请陈家人进屋说话,褚母沏了茶,就听陈老爷说,“这几年生意忙,越是过年越是抽不开身,去年又开了一号买卖,我想着,今年不论如何也得回家看看。前儿刚到,我就想着褚老弟,几年不见,老弟显老了。”
陈老爷论相貌真比不上褚父,奈何人有本事,jīng气神儿好,穿戴亦是气派,自非拿闺女亲事当救命稻草的褚父可比。褚父笑,“我们在乡下,每天早出晚归,今年刚得了孙子,不能不老啊。”
陈家又是一通恭喜。
陈大爷把手里带的点心匣子奉上,褚父客气的笑,“还带这个做甚,又不是外处。”
陈大爷说,“我爹说褚叔爱吃稻香村的点心,来前儿特意让我买的,给褚叔带过来。”
褚父一笑,令褚母收了。
陈家到褚家的时间就快到饭点儿了,略说了些话,褚父就让褚母去张罗饭了。褚韶中把厨房的饭桌搬了过来,到厨房还给妹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妹妹露个面儿。褚韶中不愧褚父亲儿子,也对妹妹的相貌很有信心。
褚韶华跟着母亲往堂屋儿端炖菜,炖菜一人一碗,还有一浅子热腾腾的白馒头。褚韶华进屋儿里明显觉出屋里长辈们说话的声音低了低,陈太太的声音倒比刚刚在院子里更尖更夸张,那嗓子尖的,连笑声都有些尖锐了,陈太太直说,“这是大姑娘吧,唉哟,好几年没见,可真出息。”
褚韶华看向陈太太,叫了声婶子,又跟陈老爷、陈大爷打过招呼。
陈老爷也说,“我也好几年没见韶华了,还记得她小时候特别机伶,我让老大背九九乘法表,他是背了半日还吭吭哧哧的,气得我不叫他吃饭,让他搁门外罚站。那天褚叔带着小韶华过去,老大在门外一边儿哭一边儿背,他还没背过来哪,小韶华就记得溜熟。哈哈哈,当时我就说,这闺女心性聪明。”
“都小时候的事了,陈叔你不说我都不记得了。”褚韶华落落大方道,“叔婶陈大哥你们慢吃,厨下酒要烫好了,我这就去拿。”说完她就又去厨下忙了。
陈老爷笑,“这机伶孩子,自小到大都这么机伶。”
陈大爷不自觉目送褚韶华出门,顺着父亲的话道,“可不是,妹妹一看就聪明。”
听爷俩这话,还没吃饭,陈太太那嗓子就跟被馒头堵了似的,好不憋闷。端酒上来的是褚母,褚韶华自己端了碗炖菜,一个馒头,去里间儿自己屋儿里吃,不跟大家一起。陈太太这才略舒服了些,而且,吃饭就是吃饭,大家说些以前在北京的事,褚家父子俩没有提半句亲事,这也让陈太太挺满意。虽说褚家姑娘长的是不错,眉眼也勾人,可这褚家已是败了的,娶这么个媳妇,一点儿帮不上婆家不说,怕连自家也得叫这破落亲家拖累。
大不了多给褚家些钱就是,乡下一样有门当户对的小伙子,嫁妆丰厚些,褚姑娘也能寻着好婆家。
陈太太做此主意,准备回家就再跟丈夫chuī一chuī枕头风。
褚韶华在里屋吃饭也认真听着外间儿动静,见的确没一句提及亲事,她这心里就有数了。慢慢的吃了半碗炖菜一个馒头,褚韶华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待外间儿吃过饭,她出去跟着母亲收拾饭桌,刚出厨房,陈家就要告辞了。
褚韶华的眼睛扫过褚父,见褚父眼中只是略有焦切,就知陈家虽没提亲事,可也没有说退亲。褚韶华便心里有数了,父兄的母亲都亲自相送陈家,褚韶华也一道。陈家是驾着大骡子车过来的,到门口,陈老爷就说,“褚老弟、弟妹、中儿、华儿都回去吧。”
褚父看闺女一眼,褚韶华只作平时送亲戚的模样,看着陈家人走了,褚家人方回屋说话。褚父在院子里就沉不住气,直说,“这事儿悬了!”
褚韶中也一个劲儿的跺脚叹气,一时为妹妹可惜,一时又想陈家没正式提出退亲,这事儿未没有转机。褚母是全无主意之人,叉着两只手在腰间的粗布围裙上擦了又擦,不知要如何是好。
褚韶华谁都没理,回屋换下绸袄绸裙,穿上平时常穿的靓青色的棉袄棉裙,拿里拿了个靓蓝布包,说,“爹,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儿?”褚父正为闺女的事发愁哪。
褚韶华眉眼平静,“出去走走。”她便出门去了。
褚韶华抄近道儿去的村口,自褚家村回陈家村必然要经村口这条大道的,褚韶华也没等多久,就见陈大爷驶着马车远远过来。待陈大爷近了见是褚韶华,立刻停了车,跳下去,几步跑过去,问,“妹妹怎么来了?”
褚韶华笑笑,“我有事,想跟陈叔叔说。”
陈大爷挺热心,问,“什么事?”
褚韶华看向大车上的陈老爷,几步上前,把手里的一个蓝布包着的东西递给陈老爷,陈老爷打开来一看,是一套银项圈银手脚镯,陈老爷认识这东西,当初陈褚两家定亲事,因为两个孩子年纪小,也不可能大定,陈家便打了这套银项圈儿手脚镯为定。褚韶华把这个送来,陈老爷自大车上下来,略走开几步,问,“谁让你来的?”
“没谁让我来,我爹娘不知道,我自己来的。”褚韶华看向陈老爷,勉qiáng笑了笑,“陈叔叔,不瞒你,今天我爹穿的绸棉袍是从村长三伯家里借的,我那身红绸衣裳,是以前的旧衣裳改的。我家里什么样,陈叔叔你也看出来了。这自来结亲,就讲究个门当户对。这也不是陈叔叔你反悔,自打三大娘带信儿到我家去,我爹就高兴的跟过年似的,说咱两家做了亲,我家里日子也就有了盼头儿。我年纪虽小,也不是不明事理,您家要娶的是媳妇,又不是总往娘家偷东西的贼。咱们两家,自打我爷爷时就jiāo情不错,别为这亲事坏了jiāo情。就是不做亲,也是朋友。不然,您家勉qiáng的娶了我,彼此心里存了芥蒂,也不是过日子的道理,我也不想那样。谁家成亲不是欢欢喜喜的呢?要是勉qiáng,我情愿就此做罢。这定礼,您收回去,亲事,是我退的。以后,我在村儿里名声也不会难听。”
陈老爷面色冷峻,目光严厉,“你这都想好了?”
“想好了。”褚韶华道,“陈叔要是不生我的气,我还有事要求陈叔?”
“什么事?”
“这亲事我自己退,我爹我哥不能这么算了,您为咱两家的jiāo情,必要给我家些钱,补贴我家的日子。”褚韶华道,“您别给这钱,我有事求您,我听说,北京城里做工的机会多。我如今也十七了,什么活儿都做的,我也识字,外头不论是大户人家做丫头下人,或者是作坊里做工,您认识的人多,给我寻个事儿做吧。我在外能为自己挣口饭,当初我爷爷就是五两银子起的家,我不信我这辈子难道就不如人。”
褚韶华显然已经打算好了,她说,“看在我爷爷的面子上,陈叔你帮我一步,我以后能报答你。”
褚韶华之性情刚烈,饶是陈老爷在外做了经年生意也是心下诧然,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就敢自己来退亲。而且,这闺女说的,陈老爷都有些心酸,她自己竟是半点泪意皆无,一双眼睛冷静坚定,显然是早思虑过的。陈老爷还没说话,陈大爷先是忍不住了,陈大爷比褚韶华年长两岁,自小跟着父亲学做生意,要说在铺子里也历练多年,这会儿却是连话都说不俐落,“这,这叫咋说的,咱们,咱们这亲事,都定了怎么能退啊。”
陈老爷看长子一眼,不知该怎么说。倒是褚韶华先说了,“我跟陈大哥好几年没见,你知道我是什么脾气性情?又或者,我今日焉不是以退为进。陈大哥,亲事不是小事,你可要想清楚想明白,我可是没半点嫁妆的,性子也不大柔顺。我小时候缠脚怕疼,我爷爷疼我,就没叫缠,我还是天足。”
褚韶华觉着,相对于这愣头愣脑的陈大爷,还是陈老爷更靠谱些,褚韶华道,“我的事,就托给叔叔了。”
说完,她转身便走了。
第5章 亲事
褚韶华把该办的事办完,就俐俐落落的回去了。她不是不珍惜陈家这门亲事,就像她爹说的,没了陈家这亲事,就凭她这一双天足,现在褚家的家境,想再寻陈家这样一门亲事是不可能的了。她之所以稳住她爹,就是因为,褚韶华还有其他的盘算。亲事能成则成,她不能再凭陈家无言的拖下去,难道拖到她二十几岁再不情不愿的娶了她,过着不情不愿的日子。褚韶华不是这样的性子!她宁可现在把话说清楚,陈家退亲可以,可陈家得帮她在北京寻一份差使。不管是再如何辛苦的活,她都会去做,自己凭双手挣饭吃!她爷爷一样是白手起家,她就不信,自己就没出头之日!
褚韶华一身轻松的回家走,陈大爷可是急了,这位在乡下十九岁还未成亲堪称大龄未婚男士,刷的就从他爹手里抢过那蓝布包,几步追上去。褚韶华听到响动回身,见是陈大爷,还没弄明白陈大爷的来意,陈大爷已把那蓝布包塞回褚韶华的手里。他生得有些瘦削,长眼方脸,新剃的青瓜皮似的亮脑门儿,带着几分憨憨的实诚劲儿,眼神清明,陈大爷说,“你要是愿意为咱们的亲事以退为进,三十六计,我就更乐意了。这个拿回去,那啥,过两天,我得先让娘去算个吉日,你等着我。”说完他倒跟受了什么大唐突似的,转身跑开了。
褚韶华见远处的陈老爷朝她笑着摆摆手,意思是叫她回去。褚韶华也摆了摆手,手里紧紧的握住这蓝布包,这蓝布包并不重,可此时褚韶华却觉着,自己的一生仿佛都寄在这蓝布包上了,沉重的她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她轻轻的把这蓝布包抱在胸前,陈大爷已经上了车,继续赶着大骡子车回家走,还时不时的回头朝褚韶华看,见她仍呆立在原地,陈大爷又使劲儿挥手,叫她回去。
褚韶华这才转身往家走。
陈大爷笑呵呵地,他刚是从他爹手上抢的蓝布包,也没跟他爹商量,现在才想起来,陈大爷先开口,“爹,这亲事,儿子觉着挺好。”
陈家原就为此亲事踟蹰不定,不然亲自登门也不能既不提成亲也不提退亲,无非就是还没拿定主意。陈老爷紧紧身上的狐皮绸子袄,过午的阳光晒有身上,暖融融的让陈老爷有些想打瞌睡,陈老爷唇边泛起一丝笑意,“我还不瞎。”
陈大爷憨憨一笑,陈太太却是坐不住了,直着脖子嚷嚷,“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咱们可说好的,瞧瞧褚家现在的情况,不成就退亲!”
“闭嘴!”陈老爷一声低喝,路上来来往往的还有人哪,陈8老爷冷着脸,“当初这亲事,是褚家老爷子在时,我亲自跟褚老爷子求的!咱们买卖人,一口吐沫一个钉!做什么!刚吃三天饱饭就势利眼了!你还瞧得起谁!当初我出去做学徒还是褚老爷子介绍的铺子!就凭这个恩情,这亲也得结!”何况这个儿媳妇颇有可取之处,是个能gān的闺女!
陈太太见当家的qiáng硬,姿态不由便软了,陈太太略低了些声音,“可你瞧瞧,褚老爷子才去了几年,这褚家如今已是败落的不成样子了。你当我是那高低眼看不起人的?你们父子俩都不在老家,我在咱自己村儿里就时常听说那褚家父子游手好闲、好吃懒作的事,要不他家现在能这样?”
缓一口气,陈太太道,“你瞧瞧,今儿中午咱们吃饭的碗都是破的!刚那丫头也说了,今天褚老爷那身衣裳都是借来的。这要是个正经庄户人家,怎么着也不能不讲信用,可这好吃懒做不成,咱不能娶个媳妇还得养她娘家一家!天底下没这个道理!”话到最后,陈太太就有些上火。
陈老爷道,“没让你养亲家一家子。我看媳妇是个明白人。”
“哪个媳妇不是偏自己娘家啊。”
“哦,你不说我还忘了,你也是我陈家的媳妇,想来,你这心里也是偏着自己娘家的?”
陈大爷忍不住扑扑的笑,陈太太气笑,骂自家男人,“别说这些王八蛋话招老娘生气!”
“你就消消气吧,褚家虽不成了,咱娶的是儿媳妇,以后过日子,也是咱儿子说了算。”陈老爷也不想在外头跟婆娘拌嘴。
陈太太冷瞥赶车的长子一眼,道,“你看那没出息的样儿,那丫头,也就是略生的好了些。凭咱家现在的条件,十里八乡什么好闺女说不到。别瞧那丫头生的俊些就没了主意,以后光这岳父大舅子就够你受的了。”
陈大爷只管凭娘说,他一意赶车,想到未来媳妇还时不时的要翘一翘唇角,虽是好几年没见,可他这一见就挺喜欢褚家妹妹的。原就是两家早定的亲事,褚家虽不成了,但褚家妹妹事事明白,只要两人一心一意,还怕过不好日子么?陈大爷虽生得憨厚,人却一向有主意,他不管他娘说什么,反正家里事又不是他娘做主,妇道人家,爱絮叨就絮叨几句呗。
陈家一路吵吵的回的家,褚韶华刚进村里就见她哥在个柴垛后头蹲着哪,吓褚韶华一跳,“哥,你怎么在这儿?”
褚韶中站起来,跺跺蹲麻的脚,“你这急慌慌的往外跑,爹不放心,让我跟过来瞧瞧。老远见着你跟陈家人站在村口说话,都说什么了?”
“没什么?”褚韶华径自往家走。
褚韶中跟在妹妹身后,问她手里的东西,“你拿的啥?”
“没啥。”
褚韶中也不大关心妹妹拿的什么,他就关心一件事,“陈家的亲事,你到底有主意没?”
“没。”
“那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
褚韶中急的抓耳挠腮,跟着褚韶华一路嘟嘟囔囔一路,待回了家,堂屋里褚父褚母四只眼睛齐刷刷的看向褚韶华。褚韶华终是高兴的,她握着手里的蓝布包紧了紧,也没瞒着,直接说了,“陈大哥跟我说,待叫人算个吉日再过来。”
褚父褚母四只渴盼的眼睛里迸发出的喜悦比以前过年时家里放的烟花都要灿烂,褚韶中愣一下也笑了,说妹妹,“有这样的好消息,还不与我说,叫我着这半日的急。”褚韶中都觉着有些不敢信,今儿中午吃饭,他也瞧出来了,陈家怕是真不愿意这亲事了。没想到,他妹妹跑到村口拦下陈家说了些话,陈家这就又愿意了。褚韶中大概是被妹妹吊胃口时间太长,忍不住再问了一遍,“真妥了?”
褚韶华看大哥一眼,没说话,一扭身儿回自己屋儿了。
褚父给妻子一个眼神,褚母忙跟了进去,想问问闺女到底是如何才让陈家答应这亲事的。
褚韶中急着把这好消息跟媳妇分享,跑自己屋儿,顺带看一回儿子。褚韶中娶的是姨妈家的表妹,娘家姓王,小名燕儿,王燕儿今天也就焦心这一件事了,见丈夫回屋儿,忙问,“如何了?”
“你猜都猜不到。”褚韶中把这事儿的离奇之处细与妻子说了,褚韶中道,“唉哟,这事儿多玄哪!中午吃饭时,陈家没提亲事一个字,我瞧着怕是不成。咱们华儿,吃过饭陈家一走,华儿后脚就抄近道儿堵了他家在村口,不知道华儿跟他们怎么说的,陈家就把这亲事应下来了。”
王燕儿也听的一波三折,心绪跟着跌dàng起伏,也觉稀奇,“这可真奇了,你不知道他们说的啥?”
“我没敢走近,要叫陈家人见我还跟着就不好了。”褚韶中搓搓手,把掌心搓暖,摸摸儿子的胖脸,道,“这事儿能定下来,再好不过。陈家有的是钱,以后华儿嫁他家,也能拉帮咱有一把。”
王燕儿寻思一回,弯起唇角,“别说,华妹还当真有手段。要我说,无非就是说些旧日陈家老爷跟咱们老爷子的jiāo情,这一说旧事,陈家人难免不落忍。再有,华儿长的好,又这样伶俐。不是我说,除非是没见过她的,要不就是瞎子,不然谁能不乐意啊。”
褚韶中想想,也笑了,“别说,陈家大爷刚来咱家时话少的很,一见华儿端菜上桌儿,就一口一个妹妹的。”
王燕儿唇角一绽,“这可是好事。华妹亲事定下来,我这心也能放下了。”想到什么,王燕儿同丈夫道,“我记得家为了节俭,白天华妹的屋里是不烧炕的,如今她这要嫁人,白天把炕烧上,屋儿里也暖和。再有,我这一顿一个jī蛋的,跟咱娘说一说,哪怕我晚上少吃一个,也给华妹省下一个。这眼瞅要嫁人,可得好生补一补。”
“诶,一会儿我就跟娘说。”褚韶中道,“早上割的肉,还剩下一半儿没用。如今在这好事儿,我跟娘说,明天包饺子,也庆祝一下。”
想到肉饺子,便是一天三个jī蛋六个大白馒头的王燕儿都禁不住咽了咽口水,向往起来。
第6章 猪肉
褚家人因褚韶华的亲事定下满心欢喜,便是陈家父子,虽心绪各有复杂,亦是喜悦的。要说唯一不乐的,就是陈太太了。
陈太太那叫一个堵心啊,这亲事,自打褚家落败,陈太太就不乐意了。要说陈太太,也不是特别的高低眼,只是这褚家的确叫人瞧不上。要说褚老爷子,一辈子攒下的基业啊,褚老爷子刚去三年,褚家就败的叮当响。这叫谁家,敢给自己亲儿子娶这样人家的闺女做媳妇啊。
也不知那褚家闺女有什么勾人妖法,明明说的是退亲的话,这父子俩就跟魔怔似的,立刻愿意结这门儿亲了。陈太太一想到这儿,就胸闷头痛。当天晚饭也没吃,早早回屋儿歇了。
陈老爷也没理陈太太,到长子屋儿里父子俩说了会儿话。陈老爷生意场上的人,把褚韶华今儿下午说的话翻天覆地的想了又想,要说他最初未尝没有认为褚韶华以退为进的。其实,就是现在叫陈老爷说,褚韶华也有这意思。与寻常的以退为进不一样,褚韶华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气概。她早想清楚了退亲之后的活路,陈老爷接过儿子递上的热水,握着这新式的搪瓷缸子暖了会儿手方道,“你也瞧见了,褚家的家境,褚姑娘的性子。这是你自己个儿做的主,我原还想回家再斟酌斟酌的。”
陈大爷定下大事,心里欢喜的紧,喜气从眉眼间溢出来,他道,“要是回家斟酌,就把人心斟酌凉了。爹,褚老爷子在世时,咱两家就有jiāo情。我心里,也十分喜欢褚家妹子这性情。虽说是厉害些,可家常过日子的,要是不厉害,哪里就能管着家事哪。我看她事事明白,就是她家里不成了,她这个人很成。”
陈老爷一笑,低声问儿子,“这么中意啊?”
陈大爷点头,很实诚的说,“特别中意。”
陈老爷笑了,“原就是早定的亲事,可见你俩有这缘法。那就这么着,刚与你说那话也是告诉你,亲事是你自己拿的主意,你特别的愿意人家。以后成亲,就更要俩人一条心的过日子。我瞧着这媳妇也成,是个过日子的好材料。”
陈大爷其实是个矜持性情,听父亲这样说,仍是忍不住唇角微翘,“是。”
外头陈二爷叫,“爹,哥,饭好了,吃饭吧。”
父子俩出去吃饭。
陈二爷的相貌相较其兄更似其母,生得尖脸细眼,较之陈大爷身上的实诚可靠,陈二爷则略带些油滑。陈家没有闺女,陈太太早早回屋儿歇了,烧饭的就是陈二爷。父子俩到厨房时,饭菜都摆好了。陈二爷待父兄坐了才坐下,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就是闷头吃饭。这倒不是陈家家规森严或是如何讲究,实在是陈二爷还是待“罪”观察中。
要说陈二爷以前可不是这样主动烧饭给父兄吃的人,以前若是陈太太罢工,烧饭的便是陈大爷。陈二爷出生时,陈老爷就做上掌柜了,陈家家境开始好转。后来,陈老爷攒了些家底,自东家铺子里出来单gān,那会儿陈老爷在北京做买卖,陈太太带着俩儿子在家种地。陈大爷十岁上,陈老爷就把大儿子带北京去,跟自家铺上学活儿。对陈二爷,陈老爷俩儿子一视同仁,可是吧,陈太太就舍不得儿子,大儿子去了北京,二儿子再一走,她一人儿在家,这如何成?陈老爷就把妻儿一起带北京去了。原本过的不错,可陈二爷这人吧,你平时瞧着说话行事都凑合,正经做事就爱取个巧耍个滑。做生意,脑筋死板不成,可一味取巧,也不是做生意的路数。终于,陈二爷前年以次充好,险葬出大事赔了招牌。陈老爷气个半死,揍一顿把人撵回老家,陈太太不放心小儿子,就跟着一起回来了。
自此,陈老爷就看这二儿子不大顺眼。就是这几年陈二爷想再回北京,陈老爷一直没松口,就让他在家老实种地。
这年头,做儿子的都怕爹。陈二爷一见他爹就紧张,用句贾母的话说,跟避猫鼠似的。反正,也就是这样吧。
陈二爷倒是跟大哥的关系不错,待吃过饭,陈老爷回屋歇着,陈大爷跟弟弟一起收拾厨房灶下,陈二爷一面洗碗一面问大哥去褚家的事,陈二爷道,“哥你一回家就满面喜色的,跟褚家的事儿是不是说清楚啦?”只听这一句,就知道陈二爷绝不是相貌长的跟陈太太像,母子俩从相貌到三观,都似一个模子脱的影儿。
陈大爷擦过桌子,正拿扫帚扫地,听弟弟这话,手下一顿,略板了脸,“说什么哪。这是咱爸爹跟褚老爷子亲自定的亲事,哪儿能反悔。”
陈二爷没想到他哥这满面喜色竟是因真正要与陈家结亲而来,陈二爷刚想说哥你脑子可没病啊那褚家都穷透了,可转念又想,这俗话说,千金难买心头好,他哥他爹反正都是死脑筋,何必说话让大哥不悦呢?陈二爷立刻改了口,“我这不是看娘一直说那啥么……哎,哥你说的也有理。那这事儿就定下了吧?哥你比我长三岁,村儿里跟你这样大小的都成亲的,你这亲事快了吧?”
陈大爷脸上的欢喜没矜持住,笑,“得叫娘去城隍庙算个吉日。”
“那我得先恭喜哥你了。”
“好说。”把地扫好,厨房略归置一下,见弟弟那里也收拾好了,兄弟俩就说着话回屋儿了。
陈老爷做事向有效率,回屋抽着旱烟就把算吉日的事jiāo待给了妻子。陈老爷道,“老二也跟你娘家的苹姐儿定亲好几年了,寻个媒婆子,把老大老二的亲事一起办了。”
“老二的也一起办?”
“老二也十六了,苹姐儿跟他一般大,再拖下去苹姐儿就成老姑娘了。”陈老爷坐炕沿儿抽着旱烟,“现在老家的聘钱怎么说?”
陈太太原是靠着背摞儿的,听到丈夫正经说起俩儿子的亲事,也坐直了,陈太太道,“这也不一样,要是穷的,十来升卖子就能娶个媳妇。”就算天有些暗屋里也没点灯,陈太太也知道丈夫是个什么脸色,她继续道,“要是家里还成的,去年村长家娶媳妇,给了五十斤小米做聘金,就是了不得的人家了。”
“行了,咱家也没这么多小米。这样,一家十两银子的聘礼,如何?”
“十两银子可是不少。”陈太太嘀咕,“你给苹儿家,她能陪送过来。你给那一家子破落户,还不知怎么陪送你个三瓜俩枣哪。”
“你还没完没了了!”陈老爷不耐烦婆娘啰嗦,啪啪啪的拿铜烟头敲炕沿儿,敲的烟斗里火星子四溅!陈太太还是怕当家男人的,连忙道,“我就这么一说。你说要给老大娶褚家姑娘,我说什么了?再说,我就是把话儿说在前,省得你以后见着媳妇嫁妆有限不高兴。”
“废话少说。去寻个媒婆子往亲家家里走一趟,要了俩孩子的八字来,合一合。看看有没有年根子底下的好日子,我跟老大还得回北京哪。”
“什么时候走?”
“这离过年还有俩多月,下了聘就走。”陈老爷缓了口气,“你在家把老大老二成亲的屋子收拾出来,我们喜日前再回来,耽误不了办喜事儿。”
“成,我晓得。”说到家里生意,陈太太也不歪缠了,可心里对褚家这门亲事到底不满意。想到这又是长子媳妇,真个堵心。
可是,堵心也没法子,家里大事还是要当家的说了算,陈太太也只得罢了。只是心里到底存了一口气,想到那十块大洋,心下又心疼的紧。
其实要说心下郁郁的,也不只陈太太,褚韶华亦不过是高兴片刻,就听到她爹她哥张罗着明儿包肉饺子的事儿。褚韶华心说,眼下这才不过刚入冬,陈家父子回乡,怕就是要趁这空儿把亲事料理了。既然没退亲,现在亲事定了,接下来肯定是请媒人下聘,陈家不可能拖下聘的事,年前是生意最好的时候,若褚韶华所料不差,把吉日定下来,也不能立刻成亲,毕竟得给女方置嫁妆的时间。到时人家来下聘,褚家能不招待着?如今天儿冷,肉又放不坏,放两天待用时,现成就有,就能省下一笔买肉的钱。
可看父兄这么急着吃肉,褚韶华也不想为着块儿肉再絮叨,谁不要脸面呢,她说多了,爹和大哥也不见得就高兴。褚韶华就说了一句,“爹借的三大伯的衣裳,这给人送回去也不好空手送过去,既是有肉,割一半给三大伯家送去,是咱们的一点意思,以后再张嘴借衣裳也容易。”
褚父倒不是个小气的,点点头,“是这个理,切下一半,我给三哥送去。”
褚母也说,“是啊,陈家要过来的消息还是她三大娘给捎的信儿。”
倒是褚韶中心疼的不行,见他娘割肉直絮叨,“割些就是了,不年不节的,谁家送肉啊。锅里不还有白面馒头,送一碗也是一样的。”
褚韶中这么叨叨,褚母手一歪,就把肉切的一大一小,大的那块放回碗橱里,小的那块准备送给村长三哥家,又有一事犯愁,“陈家要过来定下亲事、下聘什么的,咱们这边儿也得有个媒人接着。可请谁呢?”时下的规矩,这成亲结婚,就是像陈家褚家这样早商定亲事的,办喜事时也得一个男方媒人一个女方媒人,所以,褚家这边儿还得定个媒人。
褚父道,“一事不烦二主,就请他三大娘就挺好。正好我还衣裳送肉,顺道儿就把咱们华儿这事儿托付了。”
褚母把两块肉换个个儿,“既有事托付,还是给人家这块大的。”
褚韶中当时心疼的埋怨,“娘你也是,切肉就切肉,怎么还切一大一小,对半切就行了。”这下好了,大的给村长家送去,自家只剩这么块小的,这点儿肉包饺子,能有什么滋味儿。褚母顿时没了主意,说,“要不就拿这块小的,我再把剩下的馒头包一包,当家的你一并给村长家带去。”
看着家里父母兄长商量着究竟送哪儿块肉给三大伯家,褚韶华默不作声,心下叹口气,回屋去了。
第7章 我不饿
陈家极是俐落,亲事既已说定,请媒人、下聘,一系列的事儿办的痛快。就是在择吉日上,媒人委婉同褚家说了陈家想年底办亲事的消息,这话简直特别合褚家心意,褚家得陈家这亲事已是喜之不尽,自然希望越快把闺女嫁过去越好。褚父半点矜持全无,指着最近的腊月二十二的日子道,“那就这个日子吧。”
来的媒人是陈家村儿的人,也不知是怎么个辈份,反正都叫她陈大姑,陈大姑笑道,“大吉大利大吉大利,介时您家嫁闺女,咱们陈东家更是双喜临门。”
褚家知道陈家是一次要给俩儿子办亲事,跟着笑道,“是啊是啊。”
说定了吉日,媒人再陪着陈家过来下聘,下聘那日,陈家一家子都过来了,还有家族里两个相近的族亲,俱都一身崭崭新的衣裳,面儿上皆是喜色,虽则陈太太那面色怎么看都似qiáng颜欢笑,这个时候却也没几人在意这个。褚家特意请了村儿里最能料理事的三大娘过来,既做媒人,又帮着待客,还有邻居帮着炖肉菜蒸馒头,中午招待陈家人。
这一日无需褚韶华出面儿,她就在自己屋儿里坐着就好。三大娘家的二闺女叫桃儿跟她在屋里玩儿,桃儿还出去瞧了一回陈大爷,回头打趣褚韶华说是陈姐夫生得俊。褚韶华身上的还是那身红绸裙袄,家里有钱割肉,却是没钱买五尺红布让她做件下聘时的新衣裳。褚韶华闻言笑笑,说桃儿,“今儿有你笑我的,明儿也有我笑你一日。”
这一天的热闹仿佛与褚韶华不相关一般,中午的肉菜有桃儿给她端来,她和桃儿守着小炕桌儿吃饭,一人一碗肉菜,两个大白馒头。褚韶华吃了半碗肉菜,一个馒头就饱了。桃儿是个能吃的,包圆儿了剩下的三个馒头,自己一碗肉菜吃完,褚韶华问,“吃饱没?没吃饱的话,外头还有哪,再去盛。”
“不用了,华儿姐,你要是不吃了,我再把你那半碗吃了也就饱了。”桃儿笑嘻嘻的说。
在乡下,吃剩菜剩饭不算什么,谁家不吃剩的呢?褚韶华就把自己剩下的半碗推到桃儿跟前,笑道,“吃吧,不够再去盛。”
“够了够了。”桃儿脸颊吃的鼓鼓的,无忧无虑的说,“我娘常说我胖,叫我少吃呐。”
褚韶华笑,“胖是福气。现在说哪家闺女小子有福气,都是说大胖闺女大胖小子。再说,你也不胖。”村儿里哪里有胖人,就是村儿里的地主都不胖,桃儿是天生的圆脸,才显的有些圆润。
待中午热热闹闹的吃过酒,招待了陈家来人,及至陈家告辞,这下聘的事儿就算办成了。要说陈家给的聘礼,简直是轰动了整个陈家村儿。天哪,陈家竟然拿出十两银子下聘,这年头儿,三五两就能起一处新屋了。果然不愧是陈家村儿的陈东家啊,这出手,忒是大方!还有这褚家闺女,可真是好福气,一个天足丫头,还能嫁这么好的人家!褚老爷子生前给定的这桩亲事可真好啊!
总之,感慨什么的都有。
除了褚韶华,褚家举家送了陈家出门儿。
一时,又有三大娘和嫂子王燕儿进屋儿来,三大娘满面喜色的坐在褚韶华身边儿,笑着握住她的手,使劲儿攥了攥,直说,“咱们闺女有福啊,真有福!”
王燕儿抱着孩子,笑着站在一边儿,“我也说,妹妹是顶顶有福的,陈家真心实意。”
褚韶华腼腆笑笑,由着人说些打趣的喜庆话,并不多言。
待褚父褚母欢天喜地的回屋,三大娘又说了几句话,褚家这里也没什么忙的了,就叫着桃儿和自家男人走了。褚家又送了一回,这回褚韶华也跟着送村长一家出门,远远看村长一家走远,这才回了自家。
褚家人俱是喜上眉梢,尤其褚父,将那喜封里叮当响的银子递给妻子,道,“把这钱收好了!”
“诶!”褚母这素来话音不高的也格外响亮起来。
褚韶华问,“爹,陈家有说什么时候回北京吗?”
“有,说大后儿个就走了。”褚父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喝着茶水。
褚韶华道,“那就是明天去宋家店给陈二爷下聘了?”
褚父滋溜滋溜的喝着茶水,“嗯,亲家在酒桌儿上还说了呢。”
褚韶华没再问,就回屋去了。
第二天就是村儿里的大集,褚父一早出去,中午就拎了个肘子回来,说是家里炖肘子吃,将剩下的钱给妻子,道,“把前儿赊的肉钱也一并还了。”
褚母见剩的十几个铜子儿,顿时心疼的紧,当家的早上出去可是要了五钱银子的。褚母问,“怎么就剩这几个铜子儿了?”肉钱也用不了这些钱啊。
褚父浑不在意,“集上遇着几个jiāo好的,说起咱华儿的喜事,起哄叫我请客,请他们一人俩猪头脸儿的肉火烧。行了,华儿马上要过门儿,以后还怕没钱使么。”
褚母小声道,“可还没给闺女置嫁妆哪。”
“我认识几个朋友,到时问他们置些衣裳料子就成。”褚父叮嘱一句,“炖肘子时,熬上些冰糖更有味儿。”
“家里哪有冰糖。”
“给我钱,趁着集没散,我去买些。”
“闺女嫁妆的事儿,你可上些心。”
“知道知道了。”褚父哼着小曲儿又出去买冰糖了。
于是,褚家当天晚饭就是炖肘子。
褚韶华中午就见那摆碗橱的肘子了,她连提都没提,见晚上又是新蒸的白馒头,又是新炖的肘子,也没说什么。帮着她娘盛粥端菜,听她哥一句,“有这肘子,还端咸菜做什么?”
“我吃。”褚韶华忍气回了一句。
待饭菜摆好,大家都坐了。齐刷刷的筷子就朝肘子去了,王燕儿先夹了块肘子皮搁小姑子碗里,笑的亲热,“华儿,你先吃。”
“是啊,华儿你可得补补。”褚韶中也说。
褚韶华看着这肘子,真是说不出的堵心。她年纪尚轻,还没修练到喜怒不形于怒的境界,面儿上就带出了些。不过,她到底是个心里有成算的,褚韶华慢慢的夹了两根腌萝卜条儿,起个话头儿,“咱家不是有个表姑嫁到这宋家店么。爹,明天你去宋家店跟表姑妈说一说,让表姑给我打听着些,看宋家店的宋家给他家闺女置多少嫁妆。”
“打听这做什么?嫁妆是各家的心意。”褚父一口油汪汪的肘子皮入口,不甚在意道。
“我跟宋家姑娘一前一后的下聘,嫁给又是兄弟两个,以后就是妯娌。何况,到时成亲是同一天,陈家给这么多钱做聘,阖村都知道的,到成亲的时候,陈家村儿的亲戚朋友,没有不比我们俩的嫁妆的!难道我要不如人?”褚韶华冷脸反问。
王燕儿听到这话,连忙道,“唉哟,妹妹,谁会比这个。”如今刚有十两银子入账,王燕儿想着娘家也不容易,还想贴补一下娘家呐。
“谁不会比这个?我就会比!”褚韶华横眉冷目,“我嫁去做大儿媳,人家二房本来就是姑舅做亲,到时我嫁妆不如人家,亲疏也不如人家。我倒是没什么,可这说嘴的事儿落在人家手里就是把柄,以后我在婆家就抬不起头!我抬不起头也没什么,人都说,二十年媳妇熬成婆,我慢慢熬就是。可也别当谁是傻的,陈家做生意人家,只有比咱家jīng更会算账的。咱家的家境,陈家也知道,我早跟陈大爷说过,你给我多少聘,我置多少嫁妆,其他的,我家里难再贴补我。我看爹娘似乎对这钱另有打算,我问你们一句,你们是想以后,还是想立刻把这钱拿出来吃了喝了享用了?”
“要是想以后,这钱听我使。要是想立刻花用,也无妨。我无非是嫁过去艰难个几十年,可以后也别想我能补贴娘家。倒不是我没这良心,你们想想,我嫁去时处处不如人,陈家给的聘,我一分钱都没能带回去,他家能让我管事?不管事,哪里能提携娘家?”褚韶华筷子一撂,起身道,“爹娘大哥大嫂,你们都想清楚,再给我个话儿。我不饿,你们吃吧。”
第8章 爹娘养你一场
褚韶华这话是把褚家人的心都放到明处说透了,倘是褚父以前要面子的脾气,必是要发作的。可老话说的好,人穷志短。褚父穷了这几年,脾气也没以前的大了。就是想发作,褚韶华已经回屋儿了,便是揿了桌,又舍不得这一锅肘子。于是只得一摔筷子,起身也走了。
褚韶中的性子倒是比褚父能屈能伸,褚韶中举筷子敲了敲那肘子碗,“瞧瞧,瞧瞧,这也不过是吃顿肘子,又没说肘子是用的她的嫁妆钱,看这也想忒多了。”
王燕儿也极是不悦,想着自来婆家下的聘就要都归娘家的,小姑子这是什么意思。吃个肘子就翻脸,听小姑子的意思,是要把十两银子全都置成嫁妆带回陈家,这怎么行?自来也没这个理啊!
唯有褚母眼泪都下来了,起身也走了。
王燕儿气,“这饭是没法儿吃了。”
褚韶中劝她,“你可生什么气,吃吧。你还没瞧出来,这顿肘子的钱是咱家赚了,再想用那钱,可不容易。”夹了筷肥肉,就着白馒头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王燕儿小声嘀咕,“自来可没这理,娘家养闺女这些年,婆家给的聘,还能都带回去?”
“我说你怎么就不开窍儿啊,你还没看出来,现下把这钱花了,华儿以后可不会帮衬咱家了。现在省着些,以后总是个帮扶,是不是?”褚韶中一向心眼儿活泛,理解他妹的中心思想也很到位。
“说的好听,我看你妹jīng的跟什么似的,她以后嫁财主家只管享福去了,能帮衬咱们?”
“你傻啊!这是她娘家,咱求上门儿去,能不帮衬!”褚韶中喝口粥,道,“可现下撕破脸,你是知道她性子的,平时最好个脸面。陈家也忒有心眼儿,俩媳妇一块儿进门,就凭华儿那么要面子的,她就不能输那宋家一头!现在叫她丢了脸,以后你就别想了!”
“我就怕现在她把钱摁到手,以后翻脸。”
“你还有完没完,我自己个儿的妹子我知道。我跟爹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子,现在把着这几两银子不放,以后咱们宝儿长大了,要不要姑姑家帮衬?”褚韶中小声训了妻子一句。王燕儿这颗向来自忖jīng明的脑袋总算转过弯儿来了,她道,“可不是我说,整个村儿都没这样的!那钱哪儿就都能给她!这聘向来是给婆家的,又不是给媳妇的!”
“行,那你去跟华儿说,我可不去。”
王燕儿看他转眼半个肘子下肚儿,气不打一处来,“就知道吃就知道吃!”
“吃也是这样,不吃也不是这样,谁拗得过她啊。”
“我瞧着,你妹妹这心可不在咱家,这还没过门儿就都往婆家去了。”王燕儿眯眼冷哼,“我就不信,咱用了这钱,她以后就不跟娘家走动了!”
“你别犯傻啊。”褚韶中沉了脸,“别大喜日子要争这么几两银子闹不痛快。”
王燕儿气苦,“我是为了我,我还不是为了你。你不是一直想说要做点事么。”
“我不急,我也不用这钱。”褚韶中有自知知明,可不想这时候得罪妹妹。
王燕儿叹道,“你不知道,我爹的腿病又儿了,上回娘过来还跟我念叨,说县里就有好大夫,专治腿病的。哎,这也不是白用她的钱,算借她的,成不成?”
“你自己个儿说去,别问我。”席卷了大半个肘子,两个馒头一碗粥,褚韶中吃饱喝足,起座离席。
王燕儿气煞。
屋儿里褚母想劝当家的,结果正好赶上顿热乎儿的,挨了顿好骂。褚母又去闺女屋儿,褚韶华正盘腿儿坐在炕上纺线,褚母眼睛略红,小声劝闺女,“我头晌才跟你爹说,要给你置份儿厚实嫁妆的。”
褚韶华手下略停,半点儿不为褚母的话所动,淡淡道,“那娘你就去把陈家下的聘拿过来给我吧,我自己置,更衬心意。”
褚母一时又为难,褚韶华说完这话就继续纺线了。
褚母小声跟闺女商量,“华儿,五两行不?爹娘养你一场,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
褚韶华都笑了,原来家里养她一场,不是天经地义,而是要付钱的。她娘可真分得清里外,褚韶华推开纺车,直视着她娘黯淡的脸色问,“娘,那这五两银子撂下,以后我什么不管家里了,如何?”
褚母一时语塞,褚韶华道,“娘,你又不是不知道,陈家原就不大愿意亲事。我进门儿要是不如宋家姑娘,以后叫婆家怎么看我!不用人家怎么看,我自己心里就虚!我爷爷活着时就常说,人坐在水边钓鱼,没有耐性,是钓不到大鱼的。家里若是一昧只想自己,不管我,我也没法儿为家里争气。毕竟,陈家再有钱,人家不信我,人家拿我当贼防,我照样一个钱摸不到!我能帮谁,我连自己个儿都帮不了!”
褚母想着闺女素来能gān,陈家也是大户,闺女这话未尝不在理。褚母就又回去跟当家的商量,褚父到底不傻,不耐烦挥挥,“给她给她!都给她!随她怎么花好了!”
褚韶华拿到这钱,就知不足十两,估计也有八两,别看她爹平时爱吃些个好的,就她爹的脑子,生气的时候想不到这种事。集上一个肘子,也用不了二两银子。这钱是谁扣下的,不言而喻。褚韶华没再计较,就把钱收下了。褚韶华道,“娘你别怪我,我嫁得好,不会不管娘家。可现在都把钱吃了,一时吃个肚圆,我没嫁妆,在婆家就站不起来,叫人小瞧。”
“行了,你愿意置些什么就置些什么吧。”褚母说不出的心灰意冷,觉着闺女这事儿办的忒绝,只为自己,半点儿不想娘家现在的境况。褚韶华真不知要怎么说她娘才好,难不成这十两银子是给褚家的么?一个铜子儿不想出,以后就要空口白牙的跟她要帮衬,帮衬是从天下掉下来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下来,真是对于“爹娘养你一场”这句话非常有感触。到现在仍是有许多父母把这句口头禅放到嘴边儿“爹娘养你一场”,有时听到真想后头给他们补一句,“是啊,天大地大的恩情”。说一下农村聘礼嫁妆的问题,其实,直到现在,仍有许多农村收了闺女的聘礼后拿去给儿子娶媳妇的,所以,那种收多少聘礼都给闺女置办嫁妆的就成了农村里好人。要是肯再添些钱进去的,简直是好人中的绝好了。而相对的,儿子所享受到的理所当然的待遇的,结婚的新房,结婚的聘礼,然后,婚后父母继续帮着gān活带孩子,待到父母没有劳动能力后,就会希望闺女来给养老,闺女比儿媳伺候的舒服啊,使唤起来也更自在。当然,现在更有理由了,儿女要尽的义务是一样的。有时看到这种现状,真想说,儿女要尽的义务一样,当初分财产的时候也没一样着来啊。
关键是,有更多的人把此视为理所当然。真就看到过男女两个恋爱,到谈聘礼的时候,女方要求聘礼是当地的两倍。这是为什么呢?女方说她家里有一兄一弟。一兄一弟要等她男朋友家给的聘礼去向自己的丈母娘下聘。当时我就说,唉哟,这家子爹娘真会算计,一出一进,不赔不赚,正好把账平了。
对于聘礼到底是属于女方的家庭,还是属于女方的个人。石头不想多做论断,不过,就是想写这么一章,想写褚韶华这么一个人,想写这么一个恶心至极的情节。很多时候,女性真不是单独存在的个人,哪怕到今天,女性很多时候其实是家里的财产属性,紧要关头时,自有你最亲近的人为你分斤拨两算算你值多少钱。好吧,独生女其实大都不会遇到这种情况,说起来,石头真是支持独生政策。啰嗦半天,希望所有的女性读者多多珍爱自己,8102年了,女性要更爱自己,最爱自己。
第9章 嫁妆
褚韶华得了自己的嫁妆钱,见天儿还没黑,拿着钱叫了她哥一声就去了村长三大伯家,三大伯也是褚家同族,褚家村儿么,姓褚的最多。村长三伯是和褚家未出五福的族亲。
褚韶中正搁屋儿躺着,听到妹妹喊他,当下就要起身,却是一把叫媳妇拽住。王燕儿低声道,“你去做什么?”
“华儿叫我哪。”褚韶中道。
王燕儿隔窗问一句,“华儿,去三大伯家什么事?你哥忙着哪。”嫁妆钱一分不想给家里,还要使唤人哪。
褚韶华心下明镜儿一般,gān脆也不叫她哥了,直接自己往外走。褚韶中一把甩开媳妇的手,低斥一句,“你别没个完哪!”抬脚就出了屋儿,见他妹已经走到门口,三两步追了上去,说,“华儿,啥事?”
“去三大娘家。”
兄妹俩过去时,三大娘刚洗过衣裳,正往晒衣绳上晾,褚韶华忙过去搭了把手。三大娘笑,“不用你沾手,这就好了。”
韶华帮着把衣裳晾好,笑,“大娘忙着哪。”
“没什么事儿,我说把他们爷儿几个的衣裳洗了。这已经洗好了。”三大娘随意的在腰间围裙上擦了把手,带兄妹俩进屋儿,桃儿正坐炕上剥玉米粒,拉着褚韶华炕上坐了。三大娘倒了两碗水来,又端来一浅子炒花生让兄妹俩吃,问,“是不是有事?”
韶华有些羞,一时没想好怎么开口,就见她哥抓了一把炒花生噼哩啪啦的剥开来吃了。韶华最好面子的人,看她哥这样来人家就吃,心里便有些不痛快,那些个羞也没了,忍气做个羞样儿直接跟三大娘道,“要是在别人家,我都不知如何开口。大娘你不是外人,我时常听大娘说,您娘家兄弟就咱们三乡五里有名儿的木匠师傅。您也知道,我日子就在腊月,嫁妆还没准备。尤其家俱,怎么也得备几件。这个我也不懂,就来找您了。”
三大娘见是为这事,笑道,“这得看你想要什么家俱使唤了。我兄弟你放心,他自小学的木匠手艺,为人也实诚,家里常备着木材板子。就是一样,怕是太贵重的木材没有,也就是家常的榆木枣木什么的。”
韶华笑,“我也不用那贵重的,咱们这样的寻常人家,就是寻常家什打几样。”
“成,你既问到我跟前儿了,明儿你有空没,明儿我带你们过去他家瞧瞧木材,你也想几个样式,要几个箱子几个柜子,这得心里有数。”
“还有事儿得麻烦大娘,先前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亲。今年我家的棉花卖了大半,剩的不多,我听说大娘家的棉花还有许多,不如匀我一些,我想着现在成亲,多是陪送六chuáng被褥或是八chuáng被褥的,我家的情况大娘也知道,就六chuáng被褥的棉花也就够了。”
三大娘见有现成生意上门,如何不难欢喜,拉着韶华的手越发的喜欢她,“有,多少都有!你什么时候做被子,到时我过去帮着一起做。”想到这话直接跟褚韶华这没成亲的说,似也不大好。不过,乡下地方,也不大讲究这个。
褚韶华笑,“到时大娘不来也得请您过去,我买了做被褥的料子就做。”
“打算到哪儿买料子,想好没?”
褚韶华道,“做被褥得是成块的大料子,我听人说咱们县里的染坊用的是洋染料,上回桃儿穿的那衣裳我见了,染的极好,鲜亮不掉色。我想去县里买。”
三大娘给她出主意,“要是去县里,不妨买些绸子,其实也不用里外全绸的被子。绸子做面儿,里子也不用买染过的布,就现在的洋白布就挺好,白的也gān净。绸子面儿,洋布里,更体面些。我们桃儿的嫁妆,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大娘这主意好。”
三大娘想着褚韶华家俱在她娘�%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