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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天明(51)
作者:梦驴子 阅读记录
是啊, 这简简单单八个字,也就是他目前能为施砚之做的最好也是最后的事了。沈忘精神一振,感激地朝着柳七微微颔首, 摒弃心头杂念, 再次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案情之上。
当人不再被感情所左右,五感便愈发清明,沈忘突然发现了案桌之上他曾经忽略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本他略有几分熟识的书卷——《沈郎探幽录》,那是由施砚之创作,以沈忘、柳七和程彻为原型的探案话本。昨晚, 他们四人都曾传阅此书,尤以程彻为最,几乎可以说是爱不释手。而此时,那本书正被胡乱地塞在几卷画轴之下, 书的皮面已经褶皱不堪。
沈忘还记得, 昨夜施砚之取出书卷之时, 珍而重之的动作与神态, 他绝不可能这般对待自己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作品。他将画轴下的《沈郎探幽录》取出, 缓缓翻开书卷的第一页……然而, 书卷的第一页只剩下残碎的纸片, 竟是被人野蛮地撕扯了下来, 几乎连带着拆坏了脆弱的书皮。
沈忘蹙起了眉,轻轻地将《沈郎探幽录》展平, 揣入怀中,心道:究竟是谁对施砚之有这般深仇大恨,杀了他尚不解气, 还要再这般折辱他的作品呢?
环顾四周,再无需要推敲的事物, 这边厢柳七也已经做完了对于施砚之尸身的初检。
“停云,你那边有什么发现?”
柳七手脚麻利地替施砚之整理好衣衫,双手合十,向着死者微微躬身,方才回道:“死者死于斩首,除脖颈处切割的创口之外,身上目前并无其他的伤痕。”
“一击毙命?凶手的手法会不会太利落了?从现场来看,凶手走入房间之时,砚之兄正在桌前挥毫泼墨,湖笔尚且搁在笔掭之上。凶手要想手持利刃,在砚之兄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靠近,在一刀割下他的头颅,这个难度……”
沈忘一边说,一边拉开椅子,缓缓坐在施砚之曾经坐过的位置,思忖着。突然,一双冰凉而苍白的手从背后探了过来,在沈忘的咽喉处极快极轻地一滑。
“割喉倒是可以。”身后,柳七严肃地毫无波动的嗓音幽幽传来。
沈忘正兀自想得认真,冷不防被柳七这样一“刀”割下,不由得全身一颤,柳七却浑然不觉,还自顾自地以手作刀在一旁比比划划。最初的白毛汗被凉风吹干之后,沈忘也缓了过来,加入了和柳七讨论的行列,却完全没有料到,他们两人在屋中的情景,被门缝中的两双眼睛看了个真切。
“你能不能别挤我啊!”易微一边透过门缝向内张望,一边恶狠狠地跺了身边人一脚。
程彻苦着脸,强忍疼痛,压低声音道:“不是啊,我这个位置看不清……”
两人争抢着高度合宜的空隙,叉腰屏息,恨不得把脑袋都从门缝中塞进去。
“易姑娘,要不咱们过会儿再进去?”程彻小心地征求着少女的意见,唯恐招惹了对方,再挨上实打实的一脚。
易微适才为施砚之哭了一场,这会儿眼睛尚且红着,心思却早已飞到屋中两人的身上,瓮声瓮气道:“废话!谁跟你似的,那么没有眼力见儿!”她声音里带着不耐烦的怒意,苍白的唇上却是浮起一丝孩子气的笑意。
这边厢,柳七和沈忘却是浑然不觉,还蹲踞在地上商讨着案情。
“割喉的确可行,但不符合血液喷射的方向。”沈忘指着四散迸溅的血点,对柳七道:“这段血迹,明显是由地面向上喷溅而成的,也就是说,砚之兄并不是无意间被人割喉,而是被制服或者死亡,不得不倒在地上之时才被割下的头颅。”
柳七用手捻着下巴,点头道:“的确如此。”
“停云,你是否能检验出砚之兄到底是因何倒地的呢?”
“可以。”柳七站起身,振衣道:“你随我去屋外。”说完,便拎起药箱和沈忘朝着屋门口走去。
推开门,刚刚还挤在门缝中偷瞧的两人早已站在了院中的银杏树下,装作百无聊赖地望着天空。沈忘有些疑惑地往二人脸上扫了一眼,看易微的眼睛红通通的,心下也颇为惨然,叹了口气,移回了目光。
他哪里知道,他刚转过头,那边厢易微和程彻就对视一眼,如蒙大赦地长出一口气。三人各怀心思之间,柳七就已经遣衙役将施砚之的尸体从屋中抬了出来。
见自家主人的尸身被搁置在太阳地上,仆从们都聚成一堆窃窃私语,本来被劝回到后院休息的施夫人,此时也闻讯而来,在几位女眷的搀扶下,不停地用帕子拭着泪。众人皆不知柳七要对尸身如何处置,只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鲜血淋漓的无头尸,大气儿也不敢出。
“楚指挥,还请为我取新鲜白梅肉一罐,烧刀子一壶,越精纯越烈越好。”柳七道。
“是。”楚槐安虽是心下诧怪,可府尹大人与戚总兵官吩咐在先,只要是沈忘和柳七有所需,皆要无条件满足。是以,楚槐安也不敢多问,吩咐手下的人速速寻来,按照柳七的要求摆在院中的空地上。
“嫂夫人,家中可有新扎的油纸伞?”柳七轻声向施夫人问道。
“有倒是有……姑娘,你……你要对我家老爷做什么啊……”施夫人哽咽着询问。
“我们要为砚之兄讨回公道,为求真相,还请嫂夫人理解。”回答她的是一直在为柳七打下手的沈忘。
“若是能抓住凶手,慰我家老爷在天之灵,小女子携全家人自当叩谢二位的大恩大德!”施夫人下意识地抓住了柳七的手腕,柳七将手缓缓附在施夫人颤抖的手背上,柔声道:“嫂夫人放心,有我们在,断不能让那凶手逍遥法外。”
施夫人面上一肃,郑重颔首。
在施夫人的帮助下,搭好的灵棚被暂且撤了去,不大的后院被整个清理出来,留待柳七使用。柳七用新鲜的白梅肉混在酒气浓郁的烧刀子中,浇敷于施砚之全身,放置于春日晴好的阳光之下。而她则紧盯着用以计时的铜壶滴漏,待得两水刻一到,便命人将敷遍尸体全身的白梅肉擦洗干净,取来新扎好的油纸伞,冲着阳光映射的方向,缓缓撑开。
柳七一手持伞,缓步而行,将尸身的每一寸肌肤都隔伞验看。白梅肉的酸性顺着酒力融入肌体,可使得皮下出血之状更为明显。而经过桐油浸泡的油纸伞,则可以映射出骨骼断裂的伤痕。
岌岌无名一生的周春蛟,其独门秘术终被柳七发扬光大,不得不说是上天的另一番眷顾。此正是:利名何必苦奔忙,迟早须臾在上苍。但学幡桃能结果,三千余岁未为长。
待看到血肉模糊的脖颈之处,柳七突然直起身子,紧蹙的眉头也悄然舒展,道:“沈兄,谜题解开了。”
第50章 捧头判官 (十一)
闻言, 沈忘精神一振,疾步上前探查,只见施砚之脖颈上, 隐隐有着一寸宽的压痕。即使经过白梅肉的洇敷, 那痕迹依旧浅淡,若不是有意识地观瞧,旁人很难分辨得出。
“这是……勒痕!?”沈忘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有如此浅淡的勒痕,这种勒痕能让人失去行动能力吗?
“没错,这的确是勒痕, 用绸缎勒住受害人的脖颈,由于绸缎光滑宽整,哪怕用力勒压,痕迹也会十分浅淡。再加上凶手在勒毙受害人之后, 又迅速切割了他的头颅, 这道勒痕隐在血污之下, 就更加难以辨别了。”柳七猜到了沈忘心中疑惑, 仔细解释道:“若是不及时以白梅肉混合烧刀子浇敷其上, 只怕再过不多时, 这道本就不明显的痕迹也会悄然消散。那时, 便无人可知施兄死亡的真实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