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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天明(196)
作者:梦驴子 阅读记录
沈忘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我可不敢居功,倒是年时兄给我的灵感。在大家讨论之时,年时兄曾经提出一个假设,也许是张绰平的上官威胁他刺杀圣上。可是依着张绰平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混不吝性格来说,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后,小狐狸又说小德子和圣上是好朋友,绝不可能致圣上于险境,那么我便油然而出一种假设——”
“如果张绰平和王大臣是好友,那此事便再合理不过了。为何张绰平刺王杀驾,却一剑刺中了金桂树?那是因为他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为何张绰平咬死了幕后主使之人是张首辅和冯公公?那是因为他心有怨恨,难以伸张;为何张绰平拼命遮掩自己真实的身份?那是因为一旦他的身份被揭穿,他和王大臣的关系便也随之大白于天下了。”
柳七眸子一亮,补充分析道:“也就是说,张绰平刺杀圣上的真实目的,是为冤死的王大臣鸣不平!”
“没错。”沈忘一手握拳,轻轻在另一只手掌上锤了一下,“之前那房总旗曾经对我们透露过一个细节,那便是王大臣想要翻案,却喝下了混了生漆的毒酒,至死都说不出话来。而这其中,冯公公起了不容忽视的作用,正是他指使钱百户去杀人灭口的啊!”
“那如果我们再想得深入一些”,沈忘蹙着眉,面上的表情喜忧参半,十分复杂,“为什么冯公公想让王大臣死呢?那是因为,王大臣本来信誓旦旦地说幕后主使者是高拱高大人。只要高大人彻底倒台,那得益者必是冯公公与张首辅,所以哪怕是毒哑王大臣,也不能允许他翻供啊……而这一次,张绰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咬死了自己是奉了张首辅和冯公公的命令来刺杀圣上,正是为自己死去的兄弟报仇啊!”
柳七点了点头,面色郑重道:“布衣之怒,血溅五步。张绰平的行为虽是不可取,可他舍生忘死的气度又着实让人折服。”
“可即便想明白了此间的环节,小德子这条线还是无法同张绰平的案件串联起来,我们需要解决的谜题还有很多啊……”沈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沈柳二人的身后,易微和程彻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往常叽叽喳喳的易微此刻倒变成了闷葫芦,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第185章 挟刃落花 (十八)
回到蔡年时家中, 众人略作整顿,就开始帮着蔡年时切墩烧饭。蔡年时虽是京中为官,却并未娶亲, 到如今依旧是孑然一身, 是以沈忘诸人待在他的家里比别处更加自在,蔡年时也乐得热闹,每日里变着花样的买菜做饭,生怕亏了诸位友人的嘴。
蔡年时和沈忘挤在一处择菜,程彻将灶中的火烧得正旺, 柳七将菜品一一搭配收拾好,等蔡年时最终下锅翻炒。四人配合默契,各有分工,小小的灶房里挤得满满当当, 却不显忙乱。易微自下午回来后就闭门不出, 据说是被风扑了头, 跳胀得厉害。大家也没有催促她, 反正易大小姐在家事上毫无建树, 不如让她在房里歇着以防添乱。
忙活了半个多时辰, 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便被端上了桌, 待到碗筷都摆放妥当, 柳七才敲响了易微的门:“寒江,起来吃饭啦!”
门里无人应声, 柳七便稍微加重了敲门的力道。
“寒江?头痛好些了吗?”
门内依旧寂静一片。程彻坐不住了,他担忧地站起身,凑到柳七身边, 扒拉着门缝往里看:“不会疼……疼晕过去了吧!?”
柳七无奈地扯开恨不得把自己挤成纸片儿的程彻,安慰道:“别急, 我进去看看。”
沈忘倒是淡定悠然地给蔡年时呈了一碗粥,拍了拍坐立不安的好友,温声道:“忙活一下午,先喝点儿粥垫垫。”
话音还没落,那边程彻便嗷的一嗓子叫出声来:“微儿,微儿不见了!”
此时的易微,正策马奔驰在笔直宽敞的官道之上。秋寒料峭,北境风冻,刺骨的寒风毫无遮掩地扑在易微苍白的脸上,□□的拳毛騧神骏非常,四蹄运驰如飞,可即便是如此宝驹,口嚼边也已经溢出了白沫,可见背上驮负之人心中之焦急。易微脂粉未施,做男儿装扮,双腿紧紧夹住没有披挂马鞍的拳毛騧,靠着自身优越的平衡能力催动战马。
从听到张绰平在狱中的低声吟唱之时,她便知道大事不妙,也知道了那种隐隐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张绰平所哼唱的歌曲名叫赞达温,曲调极富辨识度,高亢圆润,带有温柔绵长的颤音,如同风吹过林海,月掠过雪原,那是易微童年时经常听到的曲调。
那时,易微只有七岁,便已经跟在戚继光的屁股后面东跑西颠了。戚继光对这位外甥女抱有极高的期待,一心要把她培养成奢香夫人一般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奇女子,平日里对易微的管教甚为严格。可偏偏易微性格跳脱、古灵精怪,小小年纪就叛逆非常,是以给戚继光惹下了不少麻烦。
一次,戚继光的部队缴获了一队马匹,其中一匹战马性烈难驯,甚至一脚踹断了驯马师的腰,引得众兵士咋舌。没办法,这匹战马便在戚继光的授意下被单独关在一间马房里,不予草料,每日只供给极少量的饮水,来磨一磨这匹烈马的性子。然而,这匹马也引起了易微的注意,年仅八岁的她尚没有独属于自己的战马,便跃跃欲试着想要驯服这匹浑身雪白,连一根杂毛都没有的宝驹。
可谁料,当她轻手轻脚翻上马背,正准备试一试新学的训马之术时,那匹白马便如离弦的箭一般,猛的一挺身弹射而出!初时,易微还能强自镇定,竭力在马背上保持着平衡,可在那匹白马连跃过两道围栏,自己的身体如同疾风骤雨中的小船,几乎被掀翻下来时,易微也再也不敢托大,大声呼救起来。
众人既想要拦惊马,又生怕伤了马背上的孩子,缚手缚脚,乱作一团。眼见着那匹白马跃过众人的头顶,直向不远处的树林中奔去,另一道身影势如奔雷般紧追而去!只见一位体型瘦削,蜂腰猿臂的兵士越众而出,催动着□□的马匹紧紧跟在白马半个身位之后,他在狂奔的战马背上挺起身子,竟是借着腿部的力量站了起来!
狂风怒吼之中,他嘶声对着几乎要掉下马背的易微大喊:“压低身子,夹紧马腹,闭上眼睛,不要慌!”
这一声喊如同一阵闷雷,将易微几乎要离窍而出的神魂牢牢钉在了马背上,她猛地俯低了身子,像那位兵士要求的那样紧紧闭起了眼睛。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冲撞力从马匹的后腿处传来,易微娇小的身体直接被弹了起来,沿着一道高高扬起的抛物线飞了出去。可她的屁股刚刚脱离了马背,便被另一股力量捞住腰际,猛地扯了回来,撞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滚落在地。
那位兵士,竟是催动战马直直撞向了白马,在易微滚落马下之际,用自己身躯护住了她,而自己的后背则毫无遮掩的撞击向坚硬的地面。
此事之后,易微自然免不了被戚继光狠狠地责罚了一顿,而那名卧床修养了两个月才站起身的兵士则成为了小易微新任的马术师父。
这位师父姓袁,按兵册上的记载乃是杭州人士,可这位袁师父却是腔调古怪,似乎掺杂着并不属于江南熏风的方言。在与易微独处之时,袁师父便喜欢哼唱一种极富辨识度的小调,而这种歌声,易微从来没有听别人哼唱过。
“袁师父,这是什么歌啊?”
“这叫赞达温,是我们使鹿部人自己的歌。”
“使鹿部是哪里啊?也在杭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