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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天明(116)
作者:梦驴子 阅读记录
程彻也不恼,只是看着她笑,眸光里的柔和宁朗浓得化不开,半晌,宽大温煦的手掌覆上易微的头顶,极轻缓地揉了揉,易微嘴巴一瘪,紧绷的脸马上就要哭出来,挤在喉咙里呜咽被她强行咽了下去,因为她看到柳七迅速地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吐到一半的霍子谦也赶紧用衣服下摆擦了擦嘴,缩到一堆尸体后蹲好,只听洞外由远及近传来方长庚的声音:“他们应该被水流冲到这儿了,都给我好好搜,若是跑了一个,咱们全都活不了!”
柳七跟众人使了个眼色,指了指石室一角被侵蚀出的洞口,那洞口十分狭窄,只容一人侧身通过,易守难攻,洞口与外部的通道相连,只怕很快方长庚与衙役们就能找到他们躲藏的石室。
程彻会意,正准备上前,却被易微一个眼刀飞过来,唬得程彻脚步一滞,易微便趁此机会和柳七一人一边,把守住了唯一的出入口。
果然,过不多时,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响起,正是布料与石壁摩擦的声音,易微缓缓抽出随身的佩剑,算准时机,向着黑暗的洞口狠狠一捅,一声惨叫响彻整间石室,吓得霍子谦恨不得钻到尸体堆里去。
洞外的方长庚缓缓地阖上眼帘,那个被他逼迫着头一个进去探查的衙役惨叫了数声方才止歇,让他心中的恼恨如滔天巨浪,几乎要撕破他伪装多年的面具,露出内里狰狞的面容。
在这一刻,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却是自己第一次走进济南城门的那个瞬息。那时候的自己身无分文,空有一身武艺。而身边的汪百仪也不过是个屡试不中的穷秀才,凭着贿赂之功方才在历城县衙刑名师爷手下谋了个差事。
他们二人挤在一堆牵着骡子挑着扁担的行人之中,顺着人流走进济南府高大的内城城门,行到城门之下,二人皆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漆黑高耸的门洞之上,横着一块巨石制成的横梁,那是历山上新近开采的石料,耗尽了人力物力方才搬运至此,成为彰显着济南府威名高悬的横梁拱顶。
“老方,瞧见了吗?自要是站得够高,哪怕就是块顽石,你也得仰着头看它。”汪百仪的声音中透露着几许无奈与悲凉。
“那我们就爬上去”,方长庚低下头,声音闷闷地道,“爬到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抬头看着我们为止。”
他们用了十年时间,运筹帷幄,拉拢人手,终于攒成了自己的一套班子。由汪百仪独掌“刑名”与“钱谷”,燕隋总揽三班衙役,而方长庚自己隐而不发,坐镇帐中,以一个外县捕头的身份作为伪装,兼之急公好义的声名,使得他成为三足鼎立的结构中最为隐秘的一环。十年之中,三位县令,没有一个能逃脱他们的魔掌,哪怕是那最棘手的蒋大人,也最终葬身砚池池底,化作了黑鱼的饵料。
他与汪百仪,早已不再是当年籍籍无名的小人物,而是成为了城门洞中那块上挡青天,下遮大地的漆黑顽石。十年清知府,三万雪花银,他们手中积攒的银两早已不可计数,本想做完最后一票便洗手不干,却偏偏来了个软硬不吃的沈无忧!
为了对付这个连破数起大案的沈青天,方长庚从外县返回了济南府,和汪百仪、燕隋联袂出演了这场跌宕起伏的大戏。然而,他们终究低估了沈忘诸人追寻真相的决心,竟一步步被逼至此等境地。
他陪这些公子哥和小小姐们耽误了太久的时间了,他不想再等了。
“诸位”,他向着那黑漆漆的洞口扬声道,依旧是那端方正派的音色,却偏偏合着阴恻恻的笑意,让人听着毛骨悚然,“看看你们所处的环境,你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程大英雄的血我估计此时也快要流光了吧?”
方长庚缓了口气,似乎是等待着石室中的回应,也似乎是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声音愈发柔和起来:“我与诸位相处多日,感情甚笃,实在是不想把事情做绝,只要诸位束手就擒,不再反抗,我自然——会留诸位一个全尸。”
“可诸位若是还负隅顽抗,那也无妨,我只消将这间石室堵住,还省得给诸位收尸的功夫。你们说是也不是?”
随着他话音一同落下的,是洞穴中易微和程彻同时抛出的一句:“放你娘的狗臭屁!”
方长庚的眼角颤抖了一些,那一直以来严丝合缝的面具似乎有了一道难以忽视的裂隙:“封门。”他冷冷命令道。
此时,在密林交映的山道之上,纷繁杂乱的马蹄声飒踏而至,引得山谷都隐隐震颤。行在最前的男子长髯阔面,身披重甲,骁勇绝伦,而他身后跟随的骑兵亦是软甲着身,银盔覆面,声势震天。队伍之中,有三人格外引人瞩目,他们身着布衣,骑术拙劣,在一堆明盔银甲的士兵之中极不和谐,而其中一位男子面色苍白,眉目间隐隐有着病容,正是沈忘沈无忧。
“彭千户,大恩不言谢。”沈忘伏在马上,竭力控制住身形,对一马当先的济南卫千户彭敢道。
彭敢闻言,浓眉一挑,连忙道:“沈县令说得哪里话,济南府出了这般大事,济南卫责无旁贷,更何况德王亲自下令剿匪,我彭敢岂有二话!”
原来,柳七诸人随方长庚前脚离了历城县衙,沈忘混沌脑海中的一个细节却愈发清晰起来。汪师爷被抓捕归案的当日,因为被程彻一脚踢得晕死过去,只得先行下狱,再行审理。是夜,一名衙役却敲响了沈忘的房门,自称是汪师爷的亲信,汪师爷已经在狱中清醒,有要事要同沈忘私下相谈。
“此刻?”沈忘眉头轻蹙,略有踌躇。
“是,汪师爷让小的告诉大人,若是今夜见不到大人,只怕……只怕师爷也活不到明日了。”
闻听此言,沈忘难敢再做犹疑,当下吩咐这名衙役速速去传柳七和程彻等人,自己先行前往大牢。然而,也正是这一转念的疏忽,让沈忘身中剧毒,差点儿再也清醒不过来。现在再想来,那原本面目模糊的衙役逐渐清晰,与记忆中某人的面容重合相叠,竟是分毫不差。
沈忘用力夹紧马腹,强打精神,催马疾行,身后的李时珍出言劝阻道:“无忧小友,你尚在病中,若是这般不顾惜身体,只怕人还没救下,你自己便先交待在路上了!”
沈忘清隽的眉眼中滑过一抹凌厉之色:“若非我信错了人,又岂会害得大家身陷险境,拿命偿也不冤枉,驾!”
见此情景,李时珍哪还敢再劝,只得拼着老命紧跟在沈忘身后,心中暗自着恼:你拿命偿不冤枉,老朽这师父当得着实冤枉,赔了个好徒弟不说,还得赔着老脸替你去德王府求援。这下倒好,老朽替你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性命,你说不要就不要!豪气得很呐!再管你,老朽就不姓李!
心中这般想着,嘴里却还是不住地唤着前面青衣落拓的背影:“无忧小友,你好歹等等老夫啊!驾!”
第111章 舜井烛影 (二十八)
就在沈忘、李时珍和纪春山, 在济南卫千户彭敢的带领下拼命向着隐在山谷中的粮仓疾驰时,被堵在石室中的柳七、程彻、易微和霍子谦却再陷入危机的泥淖之中。
“干脆,我直接杀出去!”程彻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连嘴唇也已经呈现出危险的铅灰色。
柳七环顾四周, 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程兄,这间石室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你若是出去,便是羊入虎口,不仅无法救我们脱离险境,反而会让我们丧失最有力的助益。再者说, 你看看身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