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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天明(107)
作者:梦驴子 阅读记录
“这位姑娘,明人不说暗话,你是如何知道我与沈大人之间的‘交易’的?”刘改之一边为柳七和易微斟茶,一边轻声道。
易微眯着眼睛,仔细观察着刘改之双手筋络的变化,她虽是功夫不如程彻,可毕竟在军营之中多年,对习武之人武艺的高低一看便知。刘改之表面上在垂首斟茶,实际上手腕、五指、胯部、双腿都蕴着暗劲,只待对方一句话有疑,便会悍然出手。
易微上前跨了一步,想要把柳七挡在自己身后,柳七却抬起手,拦住了她:“刘掌柜,那日在屏风之后的人,便是我。”
刘改之面上一松,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沈县令可是出了什么事?”
柳七点点头,道:“刘掌柜猜得没错,我想这也就是你扶老携幼去外地避祸的原因吧!”
易微柳眉一扬,气恼道:“你倒是跑外地去躲着了,大狐狸为了你的事儿被人下了毒,三魂没了七魄,现在还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就靠柳姐姐那一碗汤药吊着命呢!”
“当真!”刘改之紫红的长脸膛上浮现出难掩的愧色,低声道:“我断然没有料到他们会这般快对沈县令出手,若早知如此,我……我岂能……哎!”到最后,刘改之喟然长叹,懊悔非常。
柳七深深地看了一眼刘改之,正色道:“刘改之,你怕了。如今看来,你倒的确是白费了沈县令一番苦心。即便知道会遭此一劫,他也断然不会弃蒋大人的案子于不顾。在我们所有人发现之前,沈县令便察觉到了身体的异状,但他还是强撑着不肯倒下,耗尽心力寻找被幕后黑手潜藏的真相。”
“他所求的,可不是你现在的悔不当初。”
易微不由哑然,她本以为自己刚才的一番话已经够指眉杵眼了,却不料平日里孤清寡言的柳七竟然能说出这样的凛冽之语。在她还发愣的当儿,柳七已然走到她的身边,一扯易微的袖子:“我们走罢,这案子我们自己也能查下去。”
易微被柳七拽着向房门口走,却听身后扑通一声,回头一看,刘掌柜已经是直挺挺的跪下了:“是小人存了私心,害了沈县令,小人……万死难辞啊!”
柳七脚步一滞,缓缓转过身,眸光欺霜胜雪,若一柄利刃在刘改之通红的面皮儿上刮了一遭,直剜得他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你手中还有没交出来的证据?”
刘改之不敢抬头,叩头如捣蒜道:“是!”
易微闻言,激动地抓住了柳七的手,却发觉少女的手冰寒得吓人,双拳紧握,指甲直扣进掌心细嫩的皮肉里。跪在地上的刘改之则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心中的计较倾吐了个明白:“小人手中有一份账册,乃是蒋小姐交予我的,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生保管。此账册乃是阴阳账册,阳册放在明面上,随时等待上级府衙核查;阴册私下使用,记录了历城县衙催粮放款、税收舞弊、公差浮派、讹诈勒索等一系列贪腐营私的款项。”
“因此账册牵连甚重,关系巨大,沈县令初来乍到,小人也只是听说他屡破奇案,声名远播,便想试上一试,但这本阴阳账册乃是小人最后的退路,不到万不得已,断然不敢轻易示人。蒋大人溺亡了,蒋小姐也是生死未卜,这可是蒋家人拿命换回来的证据,小人……小人这才存了私心啊!”
“那你此时为何肯将账册交出来?”柳七居高临下,冷冷地注视着趴伏在地的刘改之。
“沈县令为了此案都不惜身饲虎狼,我若再有踯躅,那还叫人吗!”
柳七无言良久,隐忍的怒意缓缓从眉眼间褪却,孤清凄寒的少女也逐渐有了属于人间的温度,她缓了语气,沉声道:“过而能改,如此甚好。”
一炷香的时间后,两位少年公子形色匆匆地走出当铺,直奔历城县衙而去。
很快,那份牵连了无数人命的阴阳账册便摆在了霍子谦的桌前。
“霍兄,此事就拜托你了。请你尽快将历城县衙催粮放款、税收舞弊、公差浮派、讹诈勒索等一系列贪腐营私的款项逐一核算,查实阴阳账册中隐藏的狗苟蝇营。在此期间,程兄负责保护你与沈兄的安全,而我和寒江,任你调遣,绝无二话。”
霍子谦激动地看着手里两本厚厚的账册,指尖颤抖个不停,竟是话都说不完整了:“我……我……我一定……”
“哎呀,书呆子你别废话了,你就说,几天能算出来!”易微一听霍子谦说话就急得脑门儿冒汗,催促道。
“六日!不……若是通宵达旦,不吃不喝,三日即可!”
“善,就许你六日。”柳七笃定道。
而此时,程彻守在柳七卧房的屋脊之上,谨慎而小心地观察着整个历城县衙的动向。自沈忘大病昏迷之后,整个历城县衙似乎回归了一种无法名状的凝滞状态。每个人都行在自己既定的轨道之上,燕隋大权独揽,维持着整个县衙的运转,仿佛即便没有沈忘诸人的存在,历城县衙也能运行得妥妥当当。
然而,酷烈的平静之下,却自有一股难掩的凛冽,酝酿着,积攒着,等待着爆发的一日。
与此同时,宽阔的漕河之上,一艘专向京城进贡各类鲜品的川上船正在顺风疾行。这种进鲜船为防止贡品腐坏,日夜不休,无需过闸盘检,顺风之时,一日能行出两百里,是为从南京北上最快的方式。川上船的船舷上,有一老一小正并肩而立,眺望着济南府的方向。
第103章 舜井烛影 (二十)
自从刘改之手中取回阴阳账册之后, 已然过去了四日的时光。在这期间,霍子谦将自己关在沈忘的书房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连每日的吃食也都是柳七亲自查验过后放送入房内, 可即便如此,霍子谦也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可布满血丝的眸子却因为兴奋与热情熬得通亮。
柳七白日里照顾着沈忘和沉迷算账的霍子谦,几乎是一步都不离开县衙,闺房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药香。
而负责五个人安全的程彻则更是不眠不休, 白日里见不着人,不是栖在房脊上猫着,就是立在角楼上查看,好好一个八尺汉子, 倒活成了一只随时准备出击的金雕;夜里他也是警醒非常, 稍有风吹草动, 便持剑而起, 双目炯炯地紧盯着夜色。
这样一来, 除了昏迷不醒的沈忘, 易微倒成了最清闲的人。每日里她除了逛悠到茶楼探听一下讯息, 帮柳七晾晒晾晒药材之外, 便无事可做。及至又和方长庚比试了两轮拳脚,发现自己绝不是对手之后, 更是兴致缺缺,连县衙之中都呆不住了。
这一日,正是月中十五, 易微早早起床准备去集上寻摸点儿柳七能用得上的物件儿,打着哈欠走出县衙大门。甫一出门, 一脚便踹到了某种软绵绵、热乎乎的东西。
“啊!”易微骇了一跳,嗷的一嗓子跳了开去,警惕地看着门口跟个巨大的破布包袱般的东西。
被她踹到的东西也动了动,从破衣烂衫之间露出一张皱纹横生,白发凌乱的老脸,竟是一位面生的长髯老者。那老人斜靠在县衙大门的檐下打盹儿,被睡眼惺忪的易微踹个正着。
“诶,你这小丫头,属螃蟹的吗,走路怎地横冲直撞啊!”老者白眼一翻,冲着易微怒道。
易微此时作男子装扮,竟一眼就被老者看了出来,心中一惊,又见那老人颇有些蛮不讲理、泼皮无赖的架势,心中更是气恼,恶声恶气道:“疯老头,你谁啊你!好好话不会好好说是吧!”
那疯疯癫癫的老者一扬眉,露出几许古怪的笑容。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双崭新的草鞋,此时竟被他当成竹板一般,循着节奏敲敲打打道:“怪哉怪哉,哪里来的无知小儿,连老朽都不识得!?老朽不是不说,是怕说出来啊,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