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值得与不值得一说，能够等待着你，也是一种幸福。”

对方越是温和越是平静，越是让路德心中隐隐作痛。

这么多年了，这个孩子还是老样子，过于懂事到令他心疼。

偏偏对方的叙述，还在切割着路德本就揪着的心。

“我并没有做到令老师骄傲的事，也没有取得能让老师夸赞的成就……我一事无成，这样的我，还真是愧对老师的教导，就连死后也是不安的，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开，或许是这份执念，让我以这样的模样存留于世间。”

抬起手臂，虚空回抱，路德肯定了对方的这一说辞。

“执念是一种很奇怪的存在，他能让我们奋力前行，同时也能让我们在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

既然哈雷克这么说，看来对方会处于这种亡灵体态，就连对方自己也不知晓原因为何。

深呼吸，平复好情绪，路德才不至于让话语听上去过于激动。

“哈雷克，听好了，你虽然是我的学生，但你的人生属于你自己，如何选择、如何发展，成功或者是失败，我都不会予以置评，你只需要对得起你自己，不让你自己觉得遗憾就好了。而作为你的老师，我永远为你感到自豪！”

“我……我明白了……”

亡灵感动到话语凝滞。

即便情绪激动到顶峰，他的双眸也不会再为他的老师流出一滴热泪。

一旁的“哈雷克”见着师生重逢的温馨场面，抬手擦拭了一番完全不存在的泪水，不由得感慨，“这实在是太感人了！”

经由这一出声打断，路德这才想起来还有另一个冒牌货的存在。

见路德看向一旁跟自己拥有同样长相的“哈雷克”，哈雷克赶忙为路德解惑。

“这是诺亚，是个……比较顽皮的孩子，但他本性不坏。”

哈雷克都这么点出了他的身份，顶着同样长相的“哈雷克”自然也没有再伪装下去的必要。

只见高大的身躯开始缩水，手脚也在同步变得稚嫩小巧，直到最后缩水到不及路德腰高的矮小模样。

当他揭开“哈雷克”的假面，呈现在路德面前的是纯洁无害到像天使一样的圣洁面孔。

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男孩，一头亚麻色的短发看上去柔顺服帖，五官精致到像是被神明亲吻赐福过一般完美无瑕。

鉴于这小孩儿的前车之鉴，路德先入为主认为这张脸或许也是这人偷来的。

哈雷克看出路德的所思所想，主动解释，“这就是诺亚的真实模样。”

“那……”他也死得太早了些。

不怪路德这么惊诧。

所有在看过诺亚真实面貌的存在，都有这样的疑惑——真是漂亮，可惜死得太早。

死亡的原因就用不着哈雷克代劳解释了，诺亚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跑到路德腿边。

短短的手臂一张，就径直抱上了路德的大腿。

不是一般地亲近路德。

仰起头，诺亚笑得纯真无害，“赫尔菲，要听诺亚讲故事吗？是比所——有流传的故事都要精彩的关于诺亚的往事呢！”

面对这么可爱且人畜无害的小朋友，即便之前跟对方闹得有些不愉快。

有着这么一张天使面孔，还能被哈雷克视为朋友。

看在哈雷克的面子上，路德也不忍心拒绝。

揉搓着小孩的发丝，路德半蹲下身，与对方平视，不由自主柔和了语调。

“好啊，诺亚讲，我就听。”

咳嗽清嗓，诺亚面带不舍地松开手，开始摇头晃脑地绕着路德打转，口中念念有词。

第46章 黑|童话

风铃声响,

他在找头。

找到了头，

还得有线。

他不会针线活，

只能用手指一点一点拼凑。

最后是歪歪的脑袋,

斜斜的身子……

坐在墓碑上的诺亚, 猛地偏扭过头，呈直角状看着靠近他的过路人，张开双臂，面色温和，人畜无害。

“要听诺亚讲故事吗？是比吟游诗人口中都要精彩的关于诺亚的往事呢！”

那人惊恐万状。

因为在他的眼中, 面前的男孩颈骨弯折，脸皮耷拉下来裸露出了狰狞的血肉，隐约还能窥见白骨。

“啊！！！”

放声吼叫，那人慌不择路重又跑进了玫瑰花丛中, 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等那人离开后, 诺亚重又将头扶正, 一脸怏怏态, 双手撑着墓碑, 扯开嘴角, 笑得天真无邪。

“嗨呀……那还是只有讲给你听了, 罗德斯·曼菲！”

父亲母亲接过了大个子给过的沉甸甸的一整袋钱币。

诺亚高兴极了, 睁大了眸子，仔仔细细地瞧着。

永眠之神在上, 那可是整整一袋金币！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样一来，他们一家都可以不用受冻挨饿了！

这可太好了！

视线移转，诺亚却看到母亲捂着脸深埋在父亲怀中悲伤哭泣。

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他们现在可是有钱人了啊！

以后再也不用天天啃发硬发干的黑面包。

哥哥也不用再每天到凶恶的有钱人家里做工被呼来喝去打得鼻青脸肿的。

母亲也可以买到她心爱的头绳。

父亲终于可以去典当行里将他心爱的烟斗给赎回来了。

一切都会变好的, 不是吗？

为什么……要哭呢？

诺亚想要上前安慰母亲，却被交给父亲钱币的高大男人给拦腰扛了起来。

他赶忙拍打着大个子的肩, 冲着父亲母亲叫嚷求救。

但他们却只是别过脸去，母亲哭声也越发响亮了。

最后，他被大个子扔进了铁笼子里。

从头到尾，父亲母亲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仿佛……听不见他的求救，也看不到他的挣扎。

伴随马声嘶鸣，眼前的世界开始剧烈晃动。

父亲母亲的身影也离诺亚越来越远。

诺亚竭力从栏杆中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们、想要挽留他们。

但这只不过是徒劳。

直到被转手卖到一栋大房子里，诺亚才迟迟了悟——

父亲母亲不要他了……

他这是被抛弃了。

尚未来得及消化这一难以接受的噩耗。

伴随着猎猎风声，硕大的牛皮鞭便抽打在诺亚的身上。

疼极了！

小小的身躯不住颤抖。

这一下几乎抽打进了诺亚的皮肉里边。

当牛皮鞭收回去的时候，似乎也连同那一处的皮肉一并带走了。

诺亚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犯错还要挨打？

匍匐在地，诺亚痛得直打滚。

也尝试着躲避袭来的鞭子。

但只要他躲过一次，而后挨的打便更重也更密集。

不知道挨过了多少时间，他只觉得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

他听到有人靠近了他。

诺亚竭力撑开眼皮，看到的是一穿着打扮非常好看的大哥哥来到他面前。

诺亚只以为那人是来救他的。

毕竟大哥哥长得那么好看，怎么会是像那个挥舞着鞭子凶神恶煞的大个子一样的坏人呢？

但脸上一阵吃痛，皮靴重重地踩在了诺亚的脸上反复碾压。

诺亚的脸上也有伤，这一脚直踩得他倒吸凉气。

疼，非常疼！

为什么不能轻一点？

他是做错了什么吗？

诺亚试图挤出求饶讨好的话。

用皮靴踩他的大哥哥答应了，并且让大个子将他带到了另一间好看的大房子里边。

可当房门紧闭，视野中先是一片昏暗，而后伴随着两边墙壁上的蜡烛一根根被点燃，眼前重又恢复光亮。

那时候诺亚尚不知晓他的余生已经开启了短暂的倒计时。

自踏入这扇门起，就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大哥哥长得好看，穿得也好看。

但他出手却比恶魔还要让人害怕。

之后的疼痛是之前被牛皮鞭抽打、被人踩在面颊上碾压伤口还要让人难以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