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王败寇+番外(171)
有些话违和,就不适合从一个性格木讷的人嘴里蹦出来,听得大老爷们牙根酸唧唧,鸡皮疙瘩都要奓起。“瞧出来了,爷早就瞧出来了……”茶杯里震荡着,余波未平,霍阗心头鼓噪,别开眼都不知道要往哪看,“信阳毛尖……我怎么都不知道你也爱喝这个……”
“我不爱喝,只是我每天都要续一杯放桌上,”庚姜嗓音低低的,“想着迟早有天这里会来一个长途跋涉的人,在歇脚时,饮完它。”
霍阗一滞,仍是不承认般嘴硬道:“……听起来可真像祭奠死人。”
庚姜笑笑不说话。
“你瘦了很多,”庚姜凝视他,“也变了。”
现在的霍阗与庚姜记忆里的出入挺大,往日里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摇身一变成了眼前灰头土脸的黑衣暗探,简直云泥之别。让庚姜直想问霍阗没有他的日子是不是特别不好过,“怎么这样脏……”他喃喃。
“要你说?”霍阗也嫌自己这身飞尘邋遢,不过追根究底还是要怪到庚姜头上,“是你选在这破地方避难,爷也不至于滚得一身尘土!你都不知道爷为了找你这方寸旮旯地,趴在地上试探了多少开门砖……”他烦躁地扒拉两下历经狂风后乱打结的头发,有些人即便是脏也要脏得不可一世,这就是气质,就算做叫花子也要做叫花之王,做最清新脱俗的丐帮老大。
一想起自己这灰扑扑的颓样霍阗就跟浑身长满跳蚤似的难受,洗澡是当务之急,“做人不要忘本,”霍阗提醒某些人,“签了卖身契的,一辈子生是谁的人死是谁的鬼要牢记在心,别当爷大发慈悲给你放了半年假你就自由了,啊?”
庚姜说是是是,“那爷要不要先沐个浴,洗洗晦气?”
他的爷是只大猫,摸爽了尾巴翘到天上去,得了便宜又卖乖的样子有够好笑。“好活,”霍阗满意地点点头,“伺候好了就当赏!”
早之前暗城里娱乐业发达,有一座被废弃的洗浴楼,外接地下河。仿生人没有洗澡的需求,所以这里现在变成了霍大爷专场。
水烧开后接管流向中央池,热气腾腾的浴池面白雾缭绕视野不清,像置身于云里雾里的仙境。霍阗半倚池壁舒慰地喟叹一声,池边有庚姜亲力亲为,被人伺候的舒坦又找回来了。庚姜顺手捞起水面上浮荡的白巾给他擦背,抚至肩胛骨往下,忽地顿了手,霍阗如有感应半睁开眼,声音慵懒:“……怎么?”
指腹之下是浮肿的疤,长长一条,是半年前的那个圆月夜索萨刺在霍阗身上的,想一举夺他性命。
这样难堪的回忆被勾起,无论当下心境如何都该不好受。庚姜循着那刀痕往下滑,表情有些怔忡,“竟然还没好……”
“挂在那里吧,一辈子都不会好的,”霍阗说,“既然盼着伤好那当初就不该多做无用功,为甚么要刺我?”
“刺你的是索萨,我也没想到他会在你身上泄愤,”庚姜一时语塞:“……那时他劝我与你断掉联系……我做不到。所以他想借与我一模一样的容貌,代替我来欺骗你,我不知道他会这么——我……”
霍阗:“这么急于辩解做甚么?我要是至今记恨你,那么现在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庚姜:“那你……”
水中一只手,趁庚姜恍惚不备,倏忽狠拽一把拉他下水。
池中水花扑通一声炸出三层大浪,伴随的还有霍阗得逞的恣肆大笑。
等庚姜再从水里钻出头来全身都湿透,眼前一片茫然雾障。庚姜在迷滂中隐约寻见肇事者,牵住他的手,“你怎么——”
究竟是如何感想?庚姜如鲠在喉问不出口。
“一报还一报吧,”霍阗笑道,“我不是也亏欠你许多么,就当还债了……不过你最好要给我小心些下不为例,倘若还有下次——爷必定也会以牙还牙,管你的身子是钢做的还是肉糊的,爷都要狠狠刮上一刀!”
他说的那些怨报、亏欠,孽债,在庚姜听来已经是好久之前该了却的无谓风尘,上个时代的恩恩怨怨,可与霍阗那时候受的委屈不可较量。
受害者释怀了,加害者却还深陷沼泽作茧自缚。他身为人还是太稚嫩,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情感,或许是系统契约让他把契约主视为最大,牺牲自我也无妨,抑或在十年如一日的陪伴中他早已开始不自觉地为对方着想。
一双秋水翦瞳潋滟波荡着,几乎差点就要盈满落泪,他就算付诸一切也要赎罪,“你现在动手……也可以。”
手被迫摁在庚姜的胸口,柔软的仿生皮下组织,在那之后是仿生人的中央处理器,论其重要性无异于是人类的心脏。而庚姜的主动邀请,看起来仿佛是在请求霍阗一爪剖去他心脏,杀了他,引得霍阗哑然失笑,“……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