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的城堡(170)
泽尼娅像每一个人一样抬着头,她被那声音摄住了,那是她此前从未听过的威严嗓音,像是被沉在海底,头顶滑过巨大的冰山阴影。
“我们上次聚会之时,距离今日已有五年。新的同伴出现于此,亦有熟悉的面孔永远消失。”他垂眸看向下方,目光好像在看每一个人,又好像没有落到任何人身上,“为了不使这样的憾事再次发生,我对你们有一点忠告。”
舞会中有数名未戴面具者处于隐隐被避开的区域,那是锡特尼氏族的来者,他们已深深地垂下了头。
“每个能站于此地之人,皆因独具鲜明的自我。我唯一的要求,便是汝等需尊重他人的自我。若有矛盾发生,需按规矩解决。除寥寥数条戒律之外,我许以汝等无所滞碍的自由。而不以规矩行事之人,我便以规矩之外的手段处置。”
伯爵语气平缓,空气中却凝聚出悍烈的压迫力。他将一只手搭在栏杆上,瘦长苍白的手指指节分明,如搭在河流上的桥,如截断生死的银栏。
“我许以汝等阳光,以律条维护汝等自由。如月生必落,夜尽天明。”
尤兰德几乎要感觉到冰冷血液在体内燃烧,凝滞千百年的心脏再次搏动!
月生必落,夜尽天明。
伯爵几乎是在直言他对永夜预言的态度了,他如此回应,鲜烈而直白!
尤兰德环视一周,那些顽固的老家伙们无不垂首静默,仿佛之前私底下的小动作不是他们做的一样。
他第一个弯下腰:“吾等深知!”
“吾等深知!”他们弯下腰。
沉凝的威势散去,凝固的长河流动。
伯爵转身走下楼梯,左手舒缓地向前递出一个手势。
音乐重新响起,大厅里流淌起轻快的舞曲。
伯爵没有领舞的意思,埃弗里在音乐进入节奏时滑进了中央的舞池。他嘴角勾着浅笑,揽着蒂娜在舞池中旋转起来。
一对对舞伴卡着节奏滑入舞池,很快就将舞池填满。
华美的舞裙在空气里划出曼妙的曲线,精巧的舞鞋在地面上落地无声。脚步轻盈、手臂柔软,目光交错、唇畔细语。谁又能说得清这场舞会究竟发生在时光的哪一段流域中呢?
蒂娜痴痴地看着埃弗里,她随着他的脚步移动脚步、随着他的手臂旋转踏步。埃弗里揽着她的腰,蒂娜从地面上跃起,明艳的蓝舞裙在空中飞舞,像一蓬纯净炽烈的蓝色火焰。舞曲不停、舞步不止,她便会一直热烈的燃烧!
可一支舞又能有多长呢?
小提琴弓弦划过的一声悠长尾调,蒂娜向后仰起,雪白修长的颈如天鹅昂首,而那双鲜烈的眼睛里是纯然的欢喜。她一把摘下面上华丽的羽毛面具,胸脯因舞蹈,又或说是因为期待而剧烈的起伏着,她几乎是喜悦地迎了上去。
音乐已经停止,在蒂娜摘下面具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了过去。他们停下脚步,停下交谈,像在注视着一场庄重的仪式。
埃弗里笑起来,华美的蓝绿色眼睛如一汪碧潭,映入蒂娜的整个身影。他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托住她的颈项。
那双颜色浅淡的唇凑上蒂娜耳畔,下敛的眼睫显出温柔,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然后缓缓滑到她偏头露出的颈侧,生机勃勃的血液正在雪白的肌肤下流淌……
蒂娜偏侧过来的面孔红润娇美,可那娇艳的色彩很快就开始褪去,鲜烈的眼眸逐渐涣散。她的呼吸和心跳都开始变得微弱,攀着埃弗里肩背的双手逐渐无力地下滑。
埃弗里重新抬起头时,原本颜色浅淡的唇已经变得鲜红,摄心夺魄的蓝绿色眼睛明亮得像凝固在宝石中的火焰。他发出一声低笑,托着蒂娜的头颅正过来,嗫破自己的舌尖给了她一个吻。
那加速了她的死亡,蒂娜微弱而坚韧的心跳很快就停止了,凝固着欢喜的眼瞳彻底失去了神采,可在死亡彻底降临这具躯体之后,一种新的生命从中燃起。
那张因失血过多而显得青白的脸颊重新变得洁白,莹润得几乎能隐隐看见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失去神采的眼睛里重新有了聚焦,并燃起某种幽暗的火焰。
她扶着埃弗里的手臂站稳,像初生的婴儿第一次打量世界那般惊奇而欣喜地看着周围。
“埃弗里?”她困惑而惊喜地低声叫到,眼睛好奇地张望着、耳朵迷茫地倾听着、指尖无措地触摸着,她好像一下子摄入了太多的信息,以至于目眩神迷。
“蒂娜,”埃弗里微笑着唤回她的注意力,抬手捂住她的眼睛,“你需要适应一下新的感官。”
他托着她的手臂将她引离舞池:“然后,我们再跳下一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