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玫瑰的人(22)
“躲风就好了,你穿着高跟鞋,还要爬上去玩吗?夜里凉,上头更冷。”
梁月翻了个白眼,歪着脑袋朝他笑,“‘来都来了’嘛!鞋有什么要紧的?”说着就伸手脱了脚下的三寸恨天高,闲闲拎在手里,朝蒋泊舟耸了耸肩。
蒋泊舟看见梁月赤脚踩在地上,眉毛一横,“我背你上去。”
“背着我爬上去?蒋少爷,你想摔死我就直说。”梁月笑得不行,正说着,看见蒋泊舟也弯腰下去,看样子是要脱掉鞋子给她穿。她哪里肯,转身就往楼梯上跑。
“你!”蒋泊舟咬牙切齿,却眼看着她已经快到二楼。
梁月停下脚步,手扶着楼梯的木制扶手,微微弯下腰去看蒋泊舟,“我三十七码的脚,穿你四十二码的鞋,还不如让我去划船呢。别磨蹭了,上来吧!哪里有这么娇气!”
说话时,梁月手还勾着那细细的高跟鞋带子,摇摇晃晃地惹人心神。说完,她拢了拢身上的外套,蹭蹭地往楼上跑,一下子不见了人影。
蒋泊舟双手叉腰,舌头轻轻顶了一下上颚,是真的拿梁月没有办法,只能摇摇头认命,跟着她往上爬去。
越往上,塔面越小,楼梯的台阶却越来越高。梁月的体力倒底不如蒋泊舟,不过两三层便被他追上。蒋泊舟没说什么,将她手里的鞋与手包拿过来拎着,跟在她身后走。
一个走在前头慢慢往上头挪动,一个跟在后头,散步一般走着。
她没穿鞋,红色的连体裤裤边飘逸,随着她的步子在那脚面处晃着,一步与一步之间,裤边上浮,露出一段脚踝,转瞬又消逝。
红的衣料,火一样。
白的脚踝,血管透蓝绿色,玉石一样。
一步一步踩在深褐发红色的楼梯上。
脚趾因冷蜷缩起来,圆而小巧,缀着红色的指甲油,跟那衣服一样。
蒋泊舟别过脸去,明明是初冬深夜,却有些热得快要额头冒汗,他只将双臂的袖子往上挽了挽固定住。
蒋泊舟问:“这是你第一次爬这塔吧。”
梁月稍将一口气喘顺,答:“不是。是第二次。”
已经是第六层,梁月每一步都踩得小心,右手攥紧了扶手,一眼都不敢往下面看,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第二次?
“我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你连这塔的门槛都不肯迈过去,只喊着要回去。”
上到第七层,梁月已经没有心思去回答,却仍旧不肯停下来,往第八层走去。
“本该是高考那天,我来过碧云山,我让我爸带我来的。”
蒋泊舟记得,梁月没有参加高考。高考过后几天,她户籍上满了十八岁,直接去走程序跟了父亲的国籍,接着出国,再也无音讯。
踏上第八层。
梁月停下脚步,扶着楼梯,几乎是贴着那塔的墙壁,喘了两口气,朝蒋泊舟笑了笑,“就第八层吧,不想上去了。”
说完,梁月从蒋泊舟手里勾来高跟鞋,随手一丢,走向第八层那个面向外侧的小门洞,只背靠门洞边上的墙,坐了下来。
蒋泊舟瞧她抱着膝盖喘气的样子,额前的头发也被汗水浸湿了一些,贴着脸颊。风从门洞里往外吹,带着她的发丝往外飘。
他背后也出了汗,一下子停下来,只觉得衬衫后头凉凉的,说不出的畅快。他也往那门洞走过去。
第八层空间狭小,两人隔着一个小小门洞坐下。外头风声紧,如同野兽呼号。
“等会儿下去的时候,让我走在前面,免得你腿软摔下去。”蒋泊舟后脑勺贴着冰凉的塔砖,偏头看向梁月那张发白透红的脸。
梁月撅起嘴来瞪了他一眼,知道他在嘲笑自己,累得不行却仍旧嘴硬。
“我能爬上去,我不弱的。”
蒋泊舟仰起头来,压抑的笑声在小小的塔室中回荡。
梁月侧身,赤足将蒋泊舟的小腿轻轻一踹,奶凶奶凶的模样,“不许笑。我只是不想上去!”
“好好好,是是是,是阿月不想上去!”
梁月又是一脚蹬过来,却被蒋泊舟捉住了脚腕,不能往回抽走。
梁月耳根一红。
蒋泊舟低着头,却抬眼望过来,那双眼黑得仿佛看不见底,似有野兽在里头蛰伏。此刻耳边冷风呼号,为那野兽将低低嘶鸣配上。
“你脚好冷。”
蒋泊舟似是分毫不觉尴尬,只将另一只手松松握成拳,往掌心哈了两口热气,伸过来就覆盖在她的脚背上。
过电一样,梁月将脚抽回来,蜷缩抱住膝盖,没再看蒋泊舟一眼。
听说人在深夜里最难守住伪装,更何况是这样冷而累的冬夜。
那火红耀眼的玫瑰花瓣一片片剥开,蒋泊舟窥见那个十六岁的梁月,躲在里头,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自己最柔软的肚皮抱紧,团成刺猬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