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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水(89)

作者:南山 阅读记录

天气已经暖和多了,火燃不燃对人的影响不再那么大,日娃喝醉以后活像一只狗,软绵绵地躺在椅子上,嘤嘤地哼着,也不知道嘴里究竟在说什么,三美俯下身子听了几次,都没听清楚内容。

她很烦照顾醉酒的人,小时候每每父亲喝醉,阿妈就像今晚的她一样忙活来忙活去,她为丈夫忙活了一生,最终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

但三美知道自己不是阿妈,日娃也不是自己的父亲,她已经彻彻底底把阿妈对父亲的无限纵容和依赖从自己的心里剜干净了,她绝对不可能像阿妈一样,为了一个男人而草草处理自己的人生。

喝了一整壶三美泡的浓山茶,屙了几泡尿之后,日娃的酒终于醒了许多,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左手紧紧挽着三美的右腿,而三美正在用一个苍蝇拍用力拍打他的手臂,想必已经拍了很久了,拍出了一块接近四边形的红印。

“对不起对不起”,日娃松开手道着歉,想站起来,腿杆一软,呲溜一下滑坐在地上,裤裆被碳烧破了,他只觉得胯下一阵辛辣,“叽叽哇哇”地叫着跳了起来。

这下酒是彻底醒了,他捂着屁股,一边“哎呦哎呦”,一边把求人打听到的内容给三美复述了一遍。听到“摩托车”,三美立刻本能地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她知道了,是刘德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是刘德成,但她十分确定,那个人肯定是刘德成。

没有多加犹豫和解释,三美单刀直入地给刘德成打了电话,听完三美说的内容,刘德成久久没有回应,一段长长的沉默过后,刘德成才在电话那头重新出现,仿佛是先穿越去未来确认了自己到底有没有好下场之后,才抓紧时间赶回来此刻作出应答:“确实是我。我们见面说吧。”

见面的时间在星期天的晚上,学生就寝点完名之后,刘德成在骑着摩托车到木屋来找三美,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森林里的夜莺偶尔叫两声,狗子已经见惯了这位来客,趴在地上没有出声。

刘德成坐在三美的对面,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三美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子,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实在是不懂男人,他们明明把一切都看得清、算得清,却总能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来,看着刘德成头顶的发旋,三美朝后躺在椅背上:“你不是要当面和我说吗?我想知道吴老师究竟怎么死的?他是不是把一份检举材料交给你了?”

“我其实也不知道,他让我赶快跑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他让你快跑?谁追你们了?”

刘德成抬起头,望着三美的眼睛:“一个刀疤脸。”

尽管早就模糊地知道,但听到刘德成亲口说出来,三美的心还是被轻轻撞击了一下,她对何云道有感激,有欣赏,也有敬畏,但这都不是此刻让她周身不适的理由,此刻,是恐惧撞击了她,对人性的恐惧,让她犹如裹上海洋垃圾的海龟,在一种没有边际的漂浮中难以呼吸。

她感到世界有些失真,脚下的土地在慢慢扭转,父母的矛盾和死亡,叔伯的逼迫和责骂,凤丽上一回过敏时的险境,仁河水库的堤坝,六叔的刀疤脸,残疾同事畸变的手肘,刘德成那个开始旋转的发旋......三美的眼前出现一片淡淡的紫色,那紫色犹如鸢尾花瓣的末端,摇摇晃晃,朦朦胧胧,渐渐把她的整个世界覆盖起来。

“但我没有拿到材料。”刘德成的话把三美从紫色的梦魇中带回到火堆旁,她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什么?”

“吴老师没有给我什么材料。”

三美盯着他的眼睛,企图找出一点破绽,他的眼睛里有火光,有自己,有一丝丝浑浊的瞳孔边缘,有疲惫,但没有谎言的样子。随后她立刻放弃了追踪,她从来不擅长于从对方的眼睛里追踪谎言,于是她轻轻地说:“没有就算了,我只是问问你罢了,没必要特意跑一趟的。ᴊsɢ”

“我恐怕你要误会我。”

“你帮吴老师逃跑是好事,我会误会你什么呢?”

刘德成被问住了,他局促不安地握着自己的手腕,三美把脚边编到一半的竹篮子拿在手里继续编织:“相亲怎么样?”

“双方都挺满意的。端午前就办客。”

“这么快?哦,我的意思是会不会太仓促了?”

刘德成没再应答,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三美的脸,他在期待有点什么,却没有得到,他的目光淡下来,他早知争取本来就是一件碰运气的事情,如今争取到的,虽然不是最好,只要比原来好,似乎也就够了。

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就在这时落了下来。

找资料这条路到刘德成这里就算彻底断了,没有详尽的检举材料佐证,就凭一张嘴,冯玉斌就算告到北京都没用,这个临时凑起来的“反挖掘小组”的工作算是陷入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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