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水(87)
董国华耐心地听她说完,依旧温和地说:“何云道?你说世平县那个何大少爷?不是,我的材料不是他给我的,我根本都不认识他。”
三美纳闷了,那会是谁呢?董国华看她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觉得这女娃真有意思,自己的日子还没过出来呢,倒是先想着别人。同样是小镇里的农村女人,董国华十分理解三美的处境,她自己也曾经有过无数个这样的时刻,甚至现在还是没有变化太多,她们都固执地认为自己应该对外在的事物负起责任,即便这份责任实际上和她们自身关联并不大。不知道是怜悯、同情还是过意不去,她对着工地吹了一声口哨,对着一个小伙子招招手。
小伙放下手里的工具小跑过来:“咋个了姐?”
董国华把他拉到三美面前:“你和她说一下,当初那个信封是谁交给你的。”
小伙看三美年龄和自己差不多,霎时间就羞红了脸,紧张得都口吃了:“就就就是一个老头,看,看不出来年龄,脸上一个大刀疤,就把信封给我让我给姐,就,就走了。”
“是不是这样?”
三美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刀疤的走势、长度和位置,男青年红着脸连连点头,三美转过头拉着董国华的手:“就是何云道,那个人是何云道家的员工,叫六叔!”
人人都怕董国华,都和她保持着距离,第一次被同性这样拉住手,董国华竟然不好意思起来,迅速把三美的手拨开,三美却无心留意这样的细节,自言自语地说道:“还真的是他,我还在想有没有可能不是他......”
董国华把盯着自己看的小伙使唤回工地,看三美还在发愣,拍了一下三美的肩膀,这一下手劲太大了,差点没把正在走神的三美推倒,她更不好意思了,脸比刚才的小伙还要红。
董国华懂得三美,也确实无法交出那封信。
她可以清楚地区分自己和三美之间的区别,她已经约束了自己的责任感,把义务收紧再收紧,花了十几二十年,才终于缩小到和自己相关的几个人身上。这么些年,在男人阵里分一口饭吃,靠的就是一心干活,不管闲事,也没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要是如今踏进这趟浑水里,以后就被想再接县城的工程做了,她一个人倒是不要紧,手底下的人怎么办?
再者,董国华是生意人,终究还是多疑的,这个刘三美轻飘飘几句话,无法让她真的相信其中的各种纠葛。她不信别人,只信自己。
当天夜里,董国华就一个人悄悄地潜进了郑德多的基地,她把吊索吊在基地上方的松树上,跟外国电影里的特工似的从半空慢慢下落。她做惯了这些高空工作,摸着绳索就像在摸自己的手指,全程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异响,睡在前院的狗和睡在屋里的人,绝对想不到此时的鱼塘上空正有一个大活人,在悄悄下落。
她把腰间的安全扣解开,蹑手蹑脚来到鱼塘的边缘,打开小手电,抓起来一把泥土闻了闻,捏了捏,再循着水声朝源头走,顺着山坡一路攀爬回拴绳索的地方。
第34章 第十七章 命俦啸侣 (下)
三美做了一个梦,梦到成百上千只有羊那么大的鸽子从仁河水库里飞出来,它们翅膀挤着翅膀,黑压压地从几个村子的上空飞过,一位90多岁的老太太指着天上说:“阿妈啊,我看到了飞机。”她的牙齿只剩最后两颗,像拴马的树桩坚守在牙龈上,鸽子越飞越低,越飞越低,把麦子和四季豆一起压扁了,三美闻到新鲜的植物死去的味道,顿感自己化身为一只青色蚱蜢,站在一片倾颓的绿色里。
她醒了,原来是昨晚太累,入睡时太过紧急没来得及把覆盖在被子上方的毯子完全铺开,一团毯子压在胸口上,使得她做了如此诡异的梦。
天还没亮,自搬到山上以来,她似乎很少真正睡到天亮。她把台灯打开,重新掖好被子,拿出手机查看今天的天气信息。
她一直没有换手机,还在用当初徐客给的那个诺基亚,如今按键已经明显磨损了,订阅的天气预报短信息说今天多云间晴。她在等一场雨,但并没有因为短信而失望,她心里清楚,没几天就会下雨了,昨夜她已经在森林里闻到了雨前的气息。
想着那阵气息,三美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叮叮”,又一条短消息,她睁开眼,嘀嘀按了两下,是刘德成发来的,只说了几个字:“我今天要去相亲了。”
这条莫名的信息让三美完全失去了困意,干脆起来穿好衣服,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带着狗子和工具进了林子。
她完全忘记回复那条信息了,刘德成拿着手机怅然若失地在镇上唯一的冷饮店等了很久,一直到十点多,也没等到她的回信,此时,他的相亲对像才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