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水(68)
东西都搬进去后,三美坐在桌前,望着窗外面数不清的树干发呆。她都记不得自己的生活中什么时候开始少不了一张桌子了,也许是凤丽逼着她自考,她学习惯了,没有桌子总觉得不太对劲。
搬东西那天,日娃带着一只鸡来,沿路还捡了不少大红菌
学名:灰肉红菇
,和工人们一起在三美的“院子”ᴊsɢ里生火杀鸡。鸡汤滚起来以后,把洗好的大红菌倒进去,煮它个十几二十分钟,一锅红菌土鸡汤就好了,尝起来口感有些黏滑,汤色又微微发红,看起来就像有毒。
日娃还背了两瓶灵芝酒和草乌泡酒,三美怕把人喝死了没法交代,偷偷把草乌
草乌有毒
泡酒全部拿去森林里倒掉了,一阵浓烈的酒味混合着草本味和腥味,烟雾一样地四处散开,三美呛得咳嗽了两声,拿着空瓶子赶紧往回跑。
工人是附近村子里的人,领头的是个光头,叫大富,和日娃很是聊得来,三杯酒下肚,已经在称兄道弟准备跪地结拜了,不过身旁几个女工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拖着他俩对起酒歌来。
“阿哥哟!小小酒杯团啰啰,小妹端酒大哥喝,支呗叨
(音)彝语,意为:把酒喝了
!阿哥哟!小小酒杯团啰啰,就像我呢那颗心,支呗叨!阿哥哟!你不端酒不人情,喝了这杯暖人心,支呗叨!”
日娃虽然也是乡下出生的,毕竟是早早就跟着母亲四处打工,这些该是打小就会唱的敬酒歌早就忘了,只记得几个调调,红着脸咿咿呀呀的胡乱哼几句,想蒙混过关,女工们哪能饶过他,起着哄让他认输。
这时,大富把裤腿一捋,站起来人高马大,脑门珵光瓦亮,一开嗓却是柔情蜜意像丝绢一般:“小小弦子脆生生,小哥唱调妹来听,隔山隔水来相会,不唱两调咋忍心,小妹端酒哥来喝,爱说爱笑我两个,交杯小酒我俩喝,再听妹妹喊哥哥......”
唱着唱着,大富自己端起日娃的碗就喝起来,日娃赶紧拦住,“使不得使不得”,大富却脸不红心不跳,指着男工让他们回敬过去......
三美端着鸡汤,暖意从碗里慢慢延伸到全身,她看着大富自己带着这个七八人的小团队,到处找事做,走到哪儿唱到哪儿,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心里觉得畅快无比,有一种在菌厂打工时产生的局促感霎时间被解放了,她像大家一样把腿岔开,任篝火烘烤每一寸身体,再把鸡汤一口下肚。大红菌那被土鸡激发出来的浓香,从喉头直冲进鼻腔,再慢慢地绕上脑门,她的脸霎时间充满血色,额头渗出极细的汗珠,畅快极了。
“欸,你们听说了吗?昨天在集上,仁和村那个支书把向羊村的支书给打了”,一个男工啃着鸡翅膀含混不清地说,“好像是因为向羊村修路的事情,我一个弟兄看到了,说傅国平被郑德多追着满街心地跑,太造孽了......”
看这样子,这是都唱累了,进入八卦环节了,三美最爱听热闹,凑过去问,“郑德多自己一个人去打的?”
“是啊,说是拿着扫帚追着打,想想就好笑。”
大富接过话头:“可能是傅国平绕路的事吧,本来向羊村的路是要修去接着郑德多那个基地的,谁知道傅国平改了路线,不走他们村走了,郑德多气不过,就在赶集的时候把傅国平堵了......咦,三美你是向羊村的嘛,应该知道这回事的嘛?”
三美摆摆手:“我一个女人,老爹一死就被‘除名’了,哪能知道村里那么多事。”
“那傅国平还把这林子承包给你。”
“我给钱多呗,谁跟钱过不去呀,为这林子我可一毛钱都没了,再盖这房子......”
“行了妹子,你不必多说,哥改天专门再来,免费给你修个鸡栏,让你养两只鸡下蛋,得不得?”
大家都笑了,日娃像是有点醉了,拖着下巴歪着个脑袋,像个小孩子似的问:“郑德多和傅国平现在不是同一个主子嘛,这还能打起来?”
大富一脸“你的信息太滞后了”的表情看着日娃,“什么呀,早就不是了,郑德多现在吃王明祥的饭,王明祥是县长舒昌的人,那傅国平是直接从州上来的,谁不知道州上那帮人和舒昌在省里的主子不对付,俩人那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听到这里,日娃的酒突然就醒了,仿佛这句话是钥匙,打开了他心里的一把锁。
盖房子不比倒腾菌子,啥人都能接触到,大富几个区县四处跑,消息终究比他一个长期在省城的人准确些,现在他明白为什么何云道会使唤李芳波去给郑德多的基地做事了,这次傅国平改路线也不是突然变卦,而是从一开始,路线压根就不会从那个基地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