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水(58)
警察到现场就懵了,一个老头,两个小伙子,叫了一个小姐,天理难容,把四个人一块儿带到了所里。
六叔接到消息来保两个小伙子的时候,吴孟林已经先被刘德成接走了。
在轰轰作响的摩托车上,吴老师扯着一把沧桑的老嗓对着刘德成的耳朵大喊:“德成,没想到你还有这能耐,你怎么把我弄出来的?”
刘德成微微转头,用更大的声音回应:“人本来就就不是您叫的,您都这把年纪了,这么小的事,人家懒得在您身上费时间哩!前些日子我从学校花名册翻出您儿子当年的资料,把他身份证号码抄下来记住了,警察一核对就放您走啦!”
“你太能干了,真的是,这这这,那我们现在上哪儿去?”
刘德成载着吴孟林朝着县城边缘飞奔,“吴老师,您要上访,得去省城,不能在县里。我现在送你去隔壁县城坐车,只要上了进省城的客车,他们就别想拦住你了!”
“德成啊,为什么要来帮我老头子?”
“您是好人,您做的是好事!我知道了,就必须帮!”
何云道没把吴孟林拦住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何超宇那里,他在会议室的桌下看到信息时,眉毛抖动了几下。
十几年来,何超宇从县里一路走进省里,没有任何人帮助他,他的每一步都是自己算着、搏着、忍着走出来的,何家现在的家业和自己今天的位置,只有他们姐弟俩自己明白有多不容易。
这一路上风景不多,泥泞倒不少,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最清楚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省委这个位置看起来坐着高,实际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上面的文件风向已经在变,以后国家的工作重点转到农村改革势在必行,他必须抢占这个先机,才可能走得稳、走得久,农村是他绝对不能放弃的地方。
他没法不关注吴孟林这件事。当初何云道物色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像吴孟林这样,有点文化、正义感强,同时一根筋、认死理,且容易愤怒的老头。可如果吴孟林这么早就抵达省信访办,那么他设计好的棋面就被毁了。
吴孟林还不能拿出来用,至少不是现在。
这个何云道,从小吃穿不愁,一路都被姐姐铺平了,完全体会不到上一辈人的战战兢兢,究竟要怎么才能让这个外甥明白,他们三个姓何的,是完全栓在一起的,为了这个家,每一个都必须十分谨慎,绝不能走错一步。
即使要杀鱼也要等它长大一点,这么小的鱼秧子,就算剖了也就够塞个牙缝,能成什么事呢?这次他让人给吴孟林透露这么多有关郑德多的黑料,真是帮了倒忙!
六叔带人很快就追到刘德成和吴孟林了,在去往隔壁县的小路上,两辆轿车一前一后逼停了刘德成的摩托车。天气已经完全黑了,左侧是山体,右侧是河流,背景音是风吹林子的刷刷声和河水奔流的哗啦声。刘德成紧紧把着摩托车,不敢往前走也不敢熄火,吴孟林抓着刘德成的皮带,抓得太用力,刘德成的蛋被裤缝勒得生痛,“老师,您松一点,松松手。”
吴孟林哪里敢松手,他不知道来人是谁,但一定不是好意。他的脑筋飞速地转着,如果这一次再被抓到了,估计这辈子都没机会再上访了,想到最近几天这坐牢般的日子,他知道县里绝对不可能给他机会进省城的。
看着对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地下车,吴孟林把包里的材料抽了几页出来,趁着黑暗,塞进了刘德成的包里。
他不知道自己把材料抽完整没有,不知道刘德成会不会好好保管这份宝贵的材料,更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不能上访了,刘德成会不会接着做他没做完的事,事到如今,他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面前这个步步逼近的刀疤脸男人,不可能让他继续往前走,甚至不可能让他继续活下去。
风越来越大,刀疤脸一步一步走向摩托车,车灯照得他的脸上布满阴森和杀意,他的右手伸到左边内侧的衣兜里,仿佛下一秒就要掏出一把刀、或者一把枪!一股突如其来的热血和冲动从吴孟林的大脑里迸裂开来,他突然跳下摩托车,朝着刀疤脸嘶吼着扑过去,瘦瘦的身子,舞动的白发,像一只张牙舞爪孤注一掷的老猫,他伸出指甲死死抠住刀疤脸的胳膊,大喊一声:“德成快跑!”
刘德成完全被吴孟林拖进了这种戏剧化的情绪里,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话剧演员,气氛已经到这里了,必须接着演下去,他把摩托车骑得飞快,快得两侧的大山像连连后退的黑色特效,此刻,刘德成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骑向哪里,在为谁而狂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