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水(50)
三美赶紧把手里的资料收好卷起来紧紧捏着,绷直身子目视前方不敢动弹。她看着何云道走到老师身边,毕恭毕敬双手地给老师递了一瓶水,看到老板对老师如此尊敬,底下几个最爱闹腾的男工这下不敢出声了。何云道心里有数,眼神锁定在男工们身上,严肃地强调:“朱老ᴊsɢ师是我和县领导特意请过来,口语最标准、教学水平最好的老师,你们运气好,才能跟着朱老师学几堂课。”
听了这番话,底下鸦雀无声,仿佛他是下了魔咒,开口的人就会爆裂而亡。
三美也时常觉得奇怪,何云道个子小,皮肤白,说话很小声,语速也很慢,可他一开口,总让人一下子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说的内容上。
“这回辛苦大家了,收工以后还要上课,确实是件苦差事,这几天,我让食堂天天做夜宵,一会儿下课和大家一起去吃!”
听到这话,大家才重新放松下来,起哄鼓掌,何云道郑重地和朱老师握了手,笑眯眯地与大家告别,路过三美身边时拍拍她的肩膀,“刘三美,你跟我出来一下。”
“你这是要考试?”何云道把三美带到办公室,把灯调到最亮一档,一边翻看三美的资料一边问她。
“嗯。考自考......”
何云道把资料放下,按下电脑电源键,“你还挺有计划,不错,是该把学历提升一下,这是好事。报名报上了?”
“县里助学点的老师帮着报了,不过我得本人去一趟现场确认报考......”
“去过了吗?”
“没呢,最近白天上班晚上上课,哪有......”三美看看他,想到前两天和日娃他们说的事,声音低了一点,“哪有时间去......”
何云道翻了一下日历,又打开电脑辟里啪啦地操作了一通,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才说,“我给你批个条子,你拿去给主任,以后不用参加培训了,明天赶紧去现场确认。以后没活的时候就上我办公室来复习,我会交代保安给你开门,需要电脑你随意用就是了。”
其实自从上次从吴老师家出来,三美心里已经把何云道划到“不可信任”那一栏, 这会儿看着对方白白净净的手捏着递过来的信笺纸,她有点犹豫了,接过来信笺纸,飞快地跑掉了。
跑到走廊里时,她又见到了那个人,那个脸上有道疤的六叔,他静静地在走廊抽烟,看到三美出来了才把烟熄灭了走进去,关上办公室的门。
三美张望了一会儿,大家都在学英语,现下没有旁人,她弯着腰,慢慢挪动到办公室的窗边,偷听里面说话。
他们俩说话声音都不大,尤其何云道说的话,三美一个字也听不清,只听到六叔在说什么“你妈,你舅舅都不满意......他们让你抓紧时间解决”,也不知道何云道是没回应还是声音太小,办公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三美的耳朵都贴红了也没再听到动静,直到六叔说:“行我知道了,这事我让傅国平去办”,接着就听到六叔的脚步声往门口走,她才着急忙慌踮着脚跑出去一大截。
六叔出来看到三美,客气地对着她笑了一下,三美心虚地捂着耳朵,憋着一口气,笑着冲他点点头。
这时何云道也关灯出来了,三美赶紧搓耳朵,把两只耳朵都搓得通红,生怕露馅儿。何云道问:“你还没走?那边该下课了,跟大家去吃宵夜啊。”
三美假装淡定:“我资料忘拿了。”
何云道返回把灯打开,拿着钥匙站在门边等她,她进去找自己那份资料,看到桌面上一沓别的资料斜盖在自己的资料上面,封皮上写着《残疾员工录用明细》,她的瞳孔微微颤动了一下,抽出自己那份后匆匆出门,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跟在何云道身后,俩人没再交谈,何云道只顾走自己的,没有要等她的意思,下完楼,才刚到酸木瓜树下,三美一溜烟就往宿舍方向跑了。
回到宿舍,几个舍友还没有回来,她打开那盏小台灯,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做题了,盯着台灯下飞来飞去的小虫子发呆。现在,她走到了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一个人生节点上——在某一个无法下决定的关头上,急需一个人来对自己说点什么。捏着手机翻了几遍,通讯录里除了厂里的人,就是几个固定交货的山民,可以选择的只有日娃、刘德成、陈欣。
思来想去,她拨通了陈欣的电话。
“我挺好的,最近可忙哩,你呢?厂里还好吗?凤丽还好吗?”
陈欣的语气还是一样的温柔,说话像收音机里的播音员一样好听,三美拿着手机在走廊里来回踱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表述自己的困扰。
“你该不会要问刘德成的事吧?”陈欣半开玩笑地问她,三美赶紧对着空气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要问日娃和何云道——就是我朋友和老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