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水(44)
听芬姐的口气,日娃应该是早就在打这几座山的主意了,他会打什么主意呢?有什么是他能想到,而自己没有想到的呢?
三美手里捏着一片叶子,沉浸在未知中出不来,脑子里有个地方痒得很却挠不到,难受极了。
其实三美自己也说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心情,似乎自打日娃在吃牛汤锅那一天拒绝带她做生意以来,她就一直暗暗地在和他较劲,她都不知道自己这是在较什么劲,可她就是很想赢日娃,她想知道他的所有计划,她想每一步都走在他的计划前面,非常想。
三美决定还是照计划留宿,她要在山里等到日娃来,面对面弄清楚他的意图,否则脑子里那块痒痒就要一直痒下去。
雨季的空气总是湿湿的,被褥潮透了,夜里三美翻来覆去也没睡着,干脆起来披着外套站在门口发呆。山里的夜黑得没有边界,没有星星,也没有风,所以天气大约也是阴的,芬姐家里没有狗,只听到鸡圈里的鸡偶尔“咕咕”两声,三美靠在门边上,想凤丽这会儿应该又睡得打呼了吧?最近忙没去看她,应该白净了不少吧?复读班不放暑假,可能会觉得累吧?要不下次去学校带点儿电视上说的那什么深海鱼油,给她好好补补脑子......
三美真满意现在的日子啊,她真庆幸世界上还有凤丽这个亲人,真好奇凤丽考上大学以后会是啥样,真想快点走、快点走,走到未来去看看她们会怎么生活......想到这里,三美惊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想到刘德成这么个人了,从前在这样黑的夜晚,总是会想到刘德成的。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不确定自己现在的想法算不算想起他。
她会在某些时刻渴望刘德成的爱,但她从来没有等待过什么。
第二天芬姐出去打听了,说是日娃正满山晃荡呢,“妹子你就在我家等着,我和他们都说了,见到日娃就把他喊我家里来。”
干等着也无聊,三美索性帮着芬姐干点活,把缸灌满水、篷里的鸡蛋全捡了、给驴蹄子修边、连砍柴刀都磨了,芬姐从菜地里追肥回来,看到三美在筛豆子,又羞又急,上前就把她手里的活抢了下来,俩人拉着簸箕争半天,看得孩子哈哈大笑。
争不过芬姐,三美只能到处逛逛打发时间等着吃午饭,本以为仁和村有啥不一样呢,结果和向羊村一样,大家都在抓紧时间种菜,真是莫名其妙,这个季节才种菜。逛到仁和水库的基地上方时,三美捋起裤腿蹲在土坡上,从衣服兜里掏出来一把葵花籽,边嗑边看。
地面已经完全推平了,两台压路机正来回地压,蓬松的泥土被压得硬邦邦的;木材看来是全部运走了,原先堆木柴的地方放着一堆空心砖和袋装水泥;有一辆翻斗车正“轰隆隆”开进场,“哗啦啦”卸下来一堆石头。这场景三美一点儿不觉得无聊,看得津津有味,蜘蛛在她头发ᴊsɢ上爬她都没感觉,只顾着看翻斗车怎么把货兜收起来。
葵花籽吃完了,三美就地从地上扯了一根草塞进嘴里叼着,嫩草的味道带点甜带点涩,她一边戏耍这根野草,一边哼着长诗歌调子
云南省红河州石屏县花腰彝族群众中流传的一种调子
。
拉石头的翻斗车走了以后,拉沙子的就进来了,副驾驶的门打开,一个熟悉的小身影从车上跳下来,三美把草扯掉扔在地上,这不是李芳波吗?
虽说他的五彩寸头已经长成了五彩挂耳头,但方圆十里内除了他,也没人会穿白色紧身裤进山了。只见他垫着脚吃力地把车门关上,熟练地给工地上几个中年男人递烟,身子还是挺不直,跟虾似的弯着,两个裤脚都蹭上了车上的红土,他把脚架在工人的工具上,使劲拍裤腿儿。
一看他这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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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儿三美就来气,蹭地站起来就想走,就在这时候,工地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三美伸着脖子看——是一个戴草帽的男的,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正拿着锄头对着工地的人挥舞,李芳波站在一个大哥身后骂骂咧咧,几个人上前去,把对方的锄头夺了,双方激烈地争吵起来。
本以为今天百无聊赖,没想到还能遇到这样的大热闹,可离得太远了啥也听不清,三美把裤腿放下来,左顾右盼找下去的路,面前是个大斜坡,要想下去得回村里去绕远路,她想了想,绕就绕呗,反正是去看热闹,于是猛地回头。这一回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三美的头磕在对方的面中,疼得眼睛直冒星星。
她捂着头蹲下,甩了几下还是晕,在发晕中听到被撞的人气急败坏地压着声音叫唤:“歪日!歪日!歪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