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水(28)
凤丽看着姐姐的眼睛,点点头,佝偻着身子,小心地溜进屋里。
待到三美也收东西出来时,两姐妹的卧房里不像有人来过,也不像有人走了,只有那面被烟熏得黢黑的墙上留下一块块方形的空白——三美撕下了凤丽所有的奖状,一张张小心卷好放进包里。她到灵前重重磕了三个头,奶奶灵前插的香烟一飘一飘,从天井飘向蓝天。
看着姐妹俩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人一个背包,牵着狗站在路边等着,从村里转了一圈回来的日娃有点儿惊讶,他就是一时口快不管后果乱说一气的,没想到这姐妹俩敢想敢干,真就来了,倒也挺刺激的,他也跟着来劲了,“说吧,你们上哪儿去,我就好人做到底,把你们送去。”
“你不着急回省城?”
“明天嫁我表姐吃
云南话,意为:吃我表姐婚宴
,后天再回。你俩想好了吗?上哪儿去?”
“进城”“去找刘德成”
姐妹俩一人一句,日娃:“我都逛半天了你们还没商量好啊!”
“去县城,麻烦你送我们去镇上坐车。”
凤丽急了:“你不和德成哥说一声啊?”
三美没吭声,牵着狗子就往日娃车上走,日娃紧紧跟在三美屁股后面,“你这狗还挺好看的,它不咬人吧。嘬嘬嘬,小黄狗,哥哥摸摸......哇刘三美,它凶我耶,你不管一管吗?”
凤丽赶紧跟上前面的姐姐和日娃,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小院子。土墙,土屋,小耳房,这是她整个童年,她无法感受到姐姐是如何做到头也不回的,她做不到,眼泪又从眼角一股一股冒出来,她折返回去,踮起脚从门前的梨树上摘ᴊsɢ了一串树叶,塞进包里,匆匆地追了上去。
日娃心情很不错,一路上都摇头晃脑地跟着车上的音乐唱一首听不清歌词的歌,什么“我低头害羞,我们愉快的梦游”,旋律很轻快,气氛一下子从刚才的紧张变成了一种春游般的放松和喜悦。
小狗没有坐过汽车,在三美怀里抖得像筛子,“它不会吐我车上吧?”日娃回头问,三美也不知道,毕竟日娃这车开的,人都有点想吐,何况是小狗呢,没等她回答,日娃自顾自地继续说:“它长得这么可爱,吐我车上也没事。如果是你们家旁边那只黑的,那样的狗就不行,地包天,太丑了,不准丑的狗吐我车上。”
三美被他逗笑了,似乎是感受到主人的心情放松了,小狗竟然也放松了许多,顺从地趴在三美的大腿上,不再发抖。
快到镇上时,日娃并没有停车,而是直接走小道上了进城的路,两姐妹没有留意,她俩太累了,一人倒在一边,睡着了。
三美家里的两拨人,左等右等不见村委会的人来,终于忍不住一窝蜂地转移阵地到陈开富家,谁知道扑了个空。一起跟来看热闹的村民给他们指了刘德成家的路,等到他们赶到,刘德成家的院子里三圈、外三圈,已经围满了人。
三美舅舅一口吐沫吐在路边,“难怪村委会这几只老狗死了半天都不来,原来是来捧当官的臭脚了!”
他们虽不认识官,但官的车还是认识的,只有政府里的干部才开这样式的车。有的村民围着车看,有的村民坐在墙上看,有的上柿子树,有的踩石墩子,大家都像看耍猴戏似的看记者采访屋里的几个人。
陈开富面对镜头说得结结巴巴的,围观人群有时候哄堂大笑,有时候叽哩哇啦地议论,听得陈开富头疼得要死,他瞪了陈欣好几眼,瞪得她心里发毛。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要是不这样,翠儿的问题怎么可能解决得了?再说,她怎么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呢?
“陈支书,我们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您。请问向羊村的道路硬化工程项目迟迟没有推进的原因是什么?”
“这个嘛,这个,嗯......是这样的,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我们一时说不清楚......”
“申请书早就在村委会会议上通过了,村民说是您压着一直不让推进,不让报上去审批,是真的吗?”
“哪个杂种说的......”陈开富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衣领,“我们村的情况很复杂,很多历史遗留问题,又是民族聚居村寨,外来人口也有,在这个路线协商和占地补偿方面一直谈不下来......”
“审批通过以后才需要谈这些,现在您连项目申请都没往上报,怎么就开始做这些工作了呢?根据我们了解的情况,村民们并没有得到过关于田地征用相关的信息......”
一个秘书模样的人打断了对话:“同志,这个问题你问他没用,他回答不了你。我们回镇政府慢慢谈吧,你们来了一天也累了,先到镇上休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