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水(129)
就在人群即将出发时,日娃在队伍里大喊了一声:“刘三美属马!能跳舞龙步法!生肖能凑齐!”
人群齐齐转身看着日娃走出来,“把刘三美算进舞龙队里,就不缺角了,王副书记也不用去龙潭流血!”
这下人群更躁动了,听着大家的议论声,贝玛和王吉四目相对,交换了一下眼神,王吉当即站出来:“从来没听说过三美会跳步法,日娃,你不是我们的族人,不知道的事最好别乱说,你根本都不该来这里!”
“我能跳”,三美挤出来,“12种步法我都会。”
明明是算好的缺一角,现在跑出个刘三美,贝玛和王吉大眼瞪小眼,可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村里人又一次劳师动众地往甲马坎北面去。
仲春时节,天气还不算很热,可高原的阳光已经很强烈了,王吉和贝玛皮肤上ᴊsɢ都有荆棘打出来的创口,太阳光直射着,再一出汗,浑身火辣辣地疼,疼着疼着变得痒起来,三美看着贝玛的脚步因为创口发痒已经变得凌乱了,憋着笑,跟着队伍,边唱边行。
从黑夜走到白天,队伍终于到了目的地,森林里几乎没有阳光照进来,气温骤降了几度,龙潭水还是绿幽幽的,看起来深不见底,十分渗人。
贝玛还是跟上次一样的步骤,一边念咒语一边舞蹈,舞着舞着,他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王吉焦急地等在一边,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贝玛的嘴唇,只等他说出那一句“救世之人,王吉请来!”谁知等了快半个小时,贝玛却一点要呼唤的意思都没有。
众人见贝玛看起来惊慌失措,难道“龙怒”真的无可挽回了?一种不安的情绪无声地围绕在绿树与人类之间。
贝玛心里也没谱了,按理说,就是应该在这里,王吉就可以显现神力被大地吸住才对啊,可这地底下,怎么没有反应呢?
就在此时,三美突然仰面朝天,展开双手,手心朝上,像要抓住什么东西,随后说起了一些奇怪的语言。听着听着,贝玛的脸色“刷”一下变白了——她念的是古老的经文。
一句句不明所以的经文从三美口中源源不断地流出,众人看贝玛神色慌张,慢慢退开,把三美围在中间,只见三美的双手青筋暴起,在地上四足爬行,一直爬到龙潭边,对着龙潭大喊一句:“度里哒,度里哒”,即彝语的“请出来吧,请出来吧!”
芬姐听到讯号,立即不可自控地跳起了舞步,她舞得如此热烈,仿佛一个提线木偶,旁人终于反应过来了:神降旨了,贝玛不再是贝玛,芬姐成为了下一个贝玛。
意识到这一点的村民立即跟在芬姐后面,维持和她一样节奏的舞步,直到跳得远离龙潭,到达一颗巨大的红杉树下。一瞬间,芬姐身上的镰刀、匕首、腰间装饰的铃铛和身上的钥匙,通通被牢牢吸附在红杉树下,直到此时,芬姐才像解脱了一般,软软地躺在地上。
人群中一个长者带头吼了一声“过勒多!”(彝语的启程回村),众人齐声反覆喝唱起来,抬着龙珠的壮年小伙把芬姐背在背上,巨龙又舞起来了,紧紧跟在她们后头……
看着浩浩荡荡离去的村民和巨龙,王吉和贝玛呆呆地立在原地,迟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不仅没有顺利地把王吉打造成村庄的救赎之人,还把贝玛的位置搞丢了,如今又回到了一百年前才有的女人当贝玛的局面,老贝玛怎么可能乖乖接受。迎龙仪式还没结束,他就急冲冲到王吉家里去讨要说法。
没想到王吉也正在来找他的路上哩!两个人正好在村子中间的柿子树下碰面,异口同声道:“你怎么搞的?”
一听这话,两人都来气了,又异口同声道:“我还没问你呢!”
老贝玛没好气地挥了一下手,把祭祀穿的长衫挽起来,蹲在树下懊恼地抓着头皮:“我咋就信了你嘛。”
“咋就信了我?你问你自己撒,拿了我的钱,还说一定成事,成个鸡枞!你不是说你安排好了的嘛?”
老贝玛把旱烟叼在嘴上,猛吸了两口:“我觉得我们叔侄俩,是被那两个女人耍了。”
听到这句话,王吉才冷静下来一点,也在树下蹲着,他琢磨了一阵,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之前他找老贝玛的时候,有一次撞到日娃了,当时日娃拿着渔具,他没多想,现在回忆起来,那天他的桶都是空的,钓一上午啥也没钓着打空军?要不就是实在笨,要不就是有鬼。
老贝玛去龙潭埋磁石的时候,保准是让那个日娃看见了!
俩人一合计,这村支书的位置落空了还是小事,可向阳新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地人和女人来搅和了?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王吉当即放下狠话:“他们把我当猴子耍,丢这么大的面子,我也要给他们几个哭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