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来(77)
“拿人的身躯能把河流阻塞吗?您一定听过这话吧,这话是一个老人家跟我说的,他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老人家都快走不动了,还是要来抗洪。”
军官哽咽了,“行,你放着吧。放下就走,这里太危险了。”
高杨点了头,但他一出去就跟着战士跑到堤坝上了。
战士们正在加固大坝,有人搬石头,有人扛沙袋,高杨看了看,扛起一包沙袋就冲了上去。
沙子扛了一袋又一袋,肩头越来越重了,心里却轻了起来。洪水虽猛,但是看着坝上永不停歇的人流,他心头涌起了战胜一切的信心。
又一袋沙子扛过去,一个中年人接了沙袋,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把他往后推了一把,大吼:“不是当兵的不要上来!”
那人脸色很难看,语气也很威严,高杨本就累极了,又被他推了一把,脚下不稳就后退了两步。但高杨不气,这是为他好呢。他抬头看了一眼,不知道这是什么人,但看他肩章上有树枝还有一颗星,就知道级别不低。
被明令禁止上前线,高杨也不泄气,他在后方转了一圈,就抄起一把铁锹装起了沙袋。
和他搭伙装沙袋的是一个年轻女子,高杨看见她,不禁在想,如果刘青青在这里,她也一定会义无反顾地装沙袋吧。想到这里,他只觉得臂膀更有劲了,握紧铁锹的手都不抖了。
上不了前线,高杨就只能从扛沙袋的战士们嘴里听到坝上的消息。
夜里,先听到有人说堤坝上溃了个大口子,怎么堵都堵不住。
后来,又有人说,战士们已经跳下去堵了。
高杨的心拧起来,他留心听着,又听到有人说他们排长开了卡车下去堵,可还是堵不住。
洪水猛兽,洪水甚于猛兽啊!难道人的身躯真的不可以阻塞河流吗?高杨心里难受极了,但还是凭着本能强撑着在装沙袋搬石块。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止不住的欢呼声,高杨问了好几个人,终于问到了,说是有个领导调了一艘大船来,用船生生去堵,终于把决口堵住了。
……
在洪水面前,时间的流逝早已不能用日夜来定义了。定义时间的,是水位。
45.22
45.22
45.22
……
44.67!
终于,高杨听到了胜利的欢呼!
荆州大堤没有溃!
公安县没有淹!
农田保住了!屋舍保住了!群众保住了!
倒下的,是子弟兵。
欢呼、哭喊、跳跃、哀悼,来时的“空”与“静”没了,有人哭也有人笑,但所有的这一切,都意味着洪水退了。
洪水退了,高杨也该退了,他找回那辆破三轮,想着回到武汉,跟老人讲一讲肉身阻断河流的故事,他一定翘首等着呢。
还没蹬上三轮,耳边的风就吹来了一阵哀乐。他早就知道有战士牺牲,但是当耳边响起“李向群”三个字时,高杨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他拦住那个战士问:“李向群牺牲了?堵过管涌的李向群?”
那人点头,“李向群在前线日夜奋战,突然倒下去,吐了一口血,就再也没醒来。”
高杨放下三轮车,走进了为李向群送葬的队伍。
灵车上驾着巨大的黑白相片,高杨终于看见了英雄的脸,他这才知道,这个孤身跳江堵管涌的战士,长着一张稚嫩的脸,有着一脸温柔的笑。
送葬的人群像前几日奔涌的江水一样,小河汇成巨流,浩浩荡荡,巨浪一般,一潮又一潮,呜咽着,追逐着,陪着年轻的英雄走着他最后的路。
此时此刻,高杨不知道别人在想些什么,但他自己平生第一次念起了阿弥陀佛。他和年轻的英雄一样,是长着红旗下学着唯物主义的新青年,可是此时此刻,高杨却希望阿弥陀佛能管用,能把英雄送往极乐世界。
……
哀乐响起,又把人催得肝肠寸断。高杨别过脸,想把流着泪的脸藏在手心,但在别过脸的那一瞬间,他的眼里闯入了熟悉的热烈的眼神。
是青青啊!她走在送葬队伍的另一侧,含着泪望着他呢!
她居然在这里!她果然在这里!
高杨往她那边挤了两步,青青也朝他跟前挤,但悲痛的人流没有给他们让出鹊桥。
高杨摆摆手,用眼神跟她说,现在是英雄的归路,我们不要打扰他。
青青隔得很远,但她一定是明白了,她点了点头,转身面朝着英雄,顺着人流往前走了。
……
送英雄的浪潮散去了,高杨终于看到,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朝着他跑过来了!
见着她之前,他心里有无数问题。你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为什么不回家?难道你不想我吗?难道你不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