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妈妈一起来看叔叔，你不介意吧？”

她问。

虽然她一直对我微笑着，但从神情当中却看不出任何亲昵，反而有份冷漠和高傲，眼神里甚至还带有一点厌恶。

当然了。

我们互相憎恨了十年。

（四）

乍见齐刘海儿出现在这里，我脑袋嗡的一声，感觉全身血液被瞬间抽干了，冷得打寒战。

我心里忙着狂喊“冷静、冷静”，没法回答她的话。

海儿见我面无表情不搭理她，笑容马上便没了，不悦地哼了一声：“大家都在等你呢，快进去吧。”

她转身率先走进一个包间，从背后看，白色提花长筒袜紧裹的两条小腿好细。看来，这些年她在减肥上下了不少功夫。十二岁时，婴儿肥还是她最大的痛处，肉乎乎的腮帮子加上尖尖的小下巴，整个脸就像是一颗西瓜子，虽在外人看来无比可爱，但却成了她的一桩心事，小小年纪就经常嚷嚷着要减肥。

十年后，西瓜子终于变成了葵花子，多么的励志，我都快感动哭了。

根据海儿之前的话，我推测那个包间里面至少坐有我爸、我妈、丁中浩和康仔，这么混乱的一大家子人简直神光万丈不能直视。

我推开门，丁中浩第一时间站起来，把我拉到他旁边的座位。

他的手冰凉，自然是太紧张。

老杨跟我妈坐在一块儿，两个人有好多年没离得这么近了，感觉神情都挺别扭的。康仔自然是和外公坐在一起，已经抱着一罐饮料喝上了，专心得无暇顾及其他。我跟爸妈两人淡淡寒暄几句，落座后，发现在座高朋比我预估的还多了一个人——王一君。作为我妹妹的未婚夫，他跟海儿亲密地坐在一起，脉脉含情，边说边笑，似乎根本没有看见我进来。

丁中浩急切地小声解释：“伯父不让我告诉你，怕你不肯来。”

我点点头：“我知道。没事。”

“刚才外面好冷呀，里面倒挺热的。”海儿忽然提高嗓门，声娇如黄莺婉转。然后她脱下外套，王一君立即接过去，细心地起身将其挂在后边衣架上。清纯的蓝色一去，娇俏的粉色立刻跳脱出来，她打底的是件樱桃红的芭比毛衣，一字领斜斜向右坠下去，露出圆润白皙的小香肩，桃红映着乳白，十分光彩夺目。

海儿本就削肩，此时更是一副弱不胜衣的娇柔样子，小鸟依人偎在王一君身边。

一看她这副做作的样子，我就汗毛直竖。

我问王一君：“小哥，能给我一张你的名片吗？”

王一君抬起头，愣了一刹那，然后掏出名片双手递给我。

照着名片上的手机号码，我给王一君发了条短信：丹丹和你吃饭之后去哪儿了？

很快，他有个低头看短信的动作，却没有回复我，依然若无其事地跟海儿聊着天。可能是家教太严吧，我想。

老杨打圆场：“五斤，快点菜吧。你来得晚，多加几个你爱吃的！”

“姐姐，一会儿你多吃点儿，把我的那份也吃了吧，最近我一直在吃代餐饼干，努力减肥呢！你看我的大腿，粗得都快赶上你了。”海儿没话找话地跟我假客套，语含讥讽。

当时我双手正捧着菜单在看，来不及护住膝盖。

从菜单上方瞥了她一眼，我冷冷地说：“好男一身毛，好女一身膘，就你现在这样肥而不腻，挺好的，减什么呀！”

海儿闻言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我不想跟你吵架！”

“不想吵？那我们一家人团聚你跟过来干什么？咱们好像没什么旧情可叙吧？”我丢开菜单，怪有意思地看着她，早就准备好跟她翻脸。

王一君轻咳一声：“杨五斤，你冷静点……”

“是我要带她来的，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她也是成员之一！”我妈威严地插嘴，“五斤，你岁数比妹妹大，怎么一点没有做姐姐的样子？说话还是这么阴阳怪气的！”

刘太太既然把海儿视为自己亲人，我便不再说话了，扭头看向窗外。

风雨交加的马路上，许多人把伞压得低低的，匆匆走过，脚后跟沾起一溜水珠。隔着厚厚一层玻璃，我却似乎能够听到雨点密集地打在伞布上的哗哗声，劈头盖脸，理直气壮。

这时候，我妈一定在暗暗嫌我不懂顾全大局吧，在众人之前公然与她丈夫的女儿起争执，让她栽了面子。作为一个三十岁起就自己下海经商的女人，我妈在外人的眼中绝对是美貌与智慧并重、优雅与风度的化身，坏脾气永远只对家人发泄。我爸身体一直不好，有次他病得很重，我妈的客户和伙伴们好心来家里探望，结果她叫我爸起来做饭招待大家，临走还要把我收藏的几大本贴画送给一个客户的孩子，我激烈反对，她就给了“不懂事”的我一耳光。要知道，那全是用我爸偷摸塞给我的钢镚儿攒着买的，她没给过我一毛钱零用。呵呵，多么识大体、顾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