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后我的新书出版，本地媒体约了专访，那圆圆脸的记者妹子问我：

“九夜，你为什么写小说？”

“从小就有人爱打听我们家的绯闻跟八卦，所以我想，去他妈的，干脆自己写成书收他们点儿钱。”

然后我玩儿命挣钱，给老杨在市里最好的小区买房子，离那些变态娘们儿远远的。

赵姐当然不知道我在分神想别的，仍旧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这些年的不易。丁中浩在旁坐立难安，脸上满是艰忍之色，最后他实在听急了：“妈，你逢人就是这些话，都说过上千遍了，不烦吗？”

“我就是要说给你听听！不然你以为日子随便怎么过都快活！”赵姐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瞟回来，“浩浩这孩子从小就不听话，脾气死犟，我砸锅卖铁的送他到这里来是来上学的，不是浪费时间玩女人的。他上高中就开始谈女朋友，人家女孩叫他选文科他就选文科，本来他理科成绩多好啊！连班主任都说这小孩以后的前程肯定毁在女人手上……你们处了多长时间？浩浩肯定给你添麻烦了，他年纪小你别介意，我代他给你赔个不是，以后我肯定管好自己儿子，不叫他再去骚扰你了……”

丁中浩忍无可忍打断了她：“你在说什么呢！早知道你要说这些我就不会叫她来……”

“你还有脸插嘴？”赵姐也是一脸忍无可忍的表情，提高了嗓门，声音更加响彻云霄，“你在学校里谈谈恋爱就算了，干吗非要在外面找个二婚的？你是不是成心想气死你妈？你觉得我这些年日子好过吗？自打嫁给你那个减寿的爸，我就受了二十多年的罪！要不是念在你跟你弟都还没成家，我早就买瓶药水喝了，彻底解脱！”

“你又扯别的，咱们现在说的不是这个事！她是我女朋友，又不是你女朋友，我根本就不在乎她是几婚，你最好也别管……”丁中浩一张脸憋得通红，犹如被谁扒了祖坟，口不择言地拼命维护我。

“你想得倒美！我跟她到底哪一个是你亲妈？啊？”赵姐歇斯底里地发作了，“这么大声跟妈吵架你是不是还想打我啊？来，来，你扇我一巴掌啊？”

两人的争执惊动四座，赵姐僵着脖子把脸凑过来，一副“有种你打我呀”的撒泼模样，真的好欠揍……丁中浩曾经对我说过，他年幼时父母经常在家里吵架，往往吵了几个回合之后母亲就会惨遭父亲毒打。我要是她老公，面对这样充满诚意的表演，说不定也会一时技痒应了她的要求吧。

她言语中对我的种种羞辱，并未激怒我。反倒是丁中浩气得脸色发白，真真令人心中荡漾。

（四）

我喝完杯中的最后一口茶水，站起身，作拎包欲走状。

那两人同时住了嘴。

丁中浩一把拉住我手腕：“你去哪儿？”

“你们母子俩吵得特别投入，好像没我什么事，我准备先出去转转。”我笑盈盈地来回睃视着他俩，“等你们都平静一点，你给我打个电话，我再回来。”

丁中浩没让我走，自己冷静了些：“不吵了，我不说话了。”

赵姐气咻咻地瞪着我俩，眼眶眨红，快气哭的样子。

我再度坐回去，举起白瓷小壶，慢慢给她杯子里添了点茶水：“伯母，你跟他厉害有什么用？这个年纪的孩子说小不小，诈骗强奸都够判刑了；说大也不大，离真正懂事还远得很。你今天约我见面，不就是想劝我和他分手吗？咱俩这儿还没好好谈谈心呢，你怎么先跟自己儿子闹上了？”

赵姐抬手拭拭眼角，仰起头：“我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谁家小孩在大学里不谈恋爱呢？但是小小年纪就找个二婚的，叫我这当妈的脸往哪儿放……你站在我的角度想想，也不愿意吧？”

服务生放下两个碟子，顺便好奇地瞥了我一眼。

我整理一下面前的桌布，漂亮的棕色流苏垂落在腿上，晃晃悠悠。正如我此刻犹豫的心情，摇摆不定，斟酌着是否该说出实情。

“首先，我没有婚史，不是二婚。我的儿子，其实是养子。”

我话说出口，连丁中浩都呆住了。

七年前，我的大学室友在医院里自杀了。

她意外怀孕，孩子的父亲是个毕业后混不出名堂准备考研的low逼，借口要回老家去央求父母同意娶她过门，仓皇逃窜，从此音讯全无。女孩年少懵懂，浑然不知已遭抛弃，还在痴痴等待男友回来给她拿主意，直到课堂上胎膜早破，才知道已然临盆。女大学生未婚产子的消息震惊了全校，女孩羞愤难当，拖着产后的虚弱身体攀上医院顶楼，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