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看得见(74)
她教的是大一,青涩的脸庞让她想起自己刚来学校时的情形。家境很好的孩子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身上总是光芒熠熠,眼睛里充满自信和希望。人群里也坐着几个卑怯又努力的女孩,是她十八岁时的身影。
在那半年里,除了一周三天的实习和偶尔的选修课,其他时间她都在写论文。她的选题没选好,写了一小半就写不下去,天天被导师催进度,心里焦躁又苦闷。
一天,她去超市买日用品时,莫名从货架上拿了一瓶白酒。回到宿舍,室友都不在。她洗了个玻璃杯,打开白酒倒了小半杯,一仰头喝了。
白酒并不好喝,一口下去,呛得心口和嗓子眼儿疼,但也不知为什么,她却停不下来。醉意涌上来,晕乎乎的,感觉很舒服,她被一股虚浮的快乐包围,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不幸都在这一刻短暂地消失了。
从那以后,她开始时不时喝酒。山东人大都好烟酒,她大概也有点酒鬼的基因。
有时夏宇来学校找她,两人吃饭的时候也会点上两瓶啤酒或是廉价白酒。恋爱谈了三年,两人感情越来越淡,没分手的原因大概只是因为习惯了吧。
平安夜那天,两人照旧一起吃了饭。出了餐馆,夏宇拉住陈秋白,贴在她耳边说:“别回学校了。”
陈秋白没有多做考虑,跟他一起去了附近的酒店。夏宇刚一进门就吻上了陈秋白,一边吻她一边把她往床上推。两人胡乱脱了衣服,拆了安全套。然而,就在一切顺理成章时,夏宇却放弃了。
他们交往三年,从未突破最后一步。陈秋白不知道夏宇为什么一直不碰她,她也没问过,也许是不想问,仿佛这答案背后藏的是一枚定时炸弹。
这晚,夏宇和衣而睡,抱着陈秋白睡了一晚,第二天又带她去吃了早餐。两人依旧平淡地交往着。
这年寒假,他们像往年一样一起回了家。晚上,两家人出去吃了顿接风宴。席间,陈卫东开玩笑一般说起孩子的婚事,夏宇一家神情躲闪。
陈秋白隐隐觉察到什么,散席后叫住夏宇,说晚上吃多了,想走一走。
两人牵手在冬夜里走着,朝信用社大院的方向溜达。
夏宇一路没说话。陈秋白沉吟着,还是把话问了出来:“小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夏宇沉默半晌,松开她的手,说:“我毕业后要去英国留学了,以后未必会回来,我们还是分了吧。”
陈秋白恍然大悟。原来这三年他没有碰她,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跟她没有未来,所以才要给她留个清白之身。毕竟在山东男人看来,这是女孩最重要的东西。
陈秋白难过极了,倒不是因为失恋,而是曾经跟她一起痛苦挣扎的人悄然逃脱了束缚,撇下她往前方走了,她却还留在泥潭里。
她羡慕又嫉妒,不由也动了留学的心思。
春节过后,她试探着跟家里提了这事,说今年毕业生很多,有点难找工作,能不能让她出去读个硕士,不一定要去美国和英国,港台或是新加坡都行。
陈卫东惊讶地看着女儿,发现她的神情是认真的,问了句:“留学要多少钱?”
“几十万吧,我会节省一点的。”陈秋白有些底气不足。
果不其然,父亲听见这话,为难地说:“家里哪有这么多钱?等开春我和你妈就要调到县城了,咱家也要在城里买房了。况且咱家里还有你弟弟,不比夏宇家,将来还得给你弟弟买房,到时候别说几十万,可能连几千都剩不下了,说不定还得拉一腚饥荒。”
陈卫东说着,又气愤地骂起夏传志和夏宇,说这家人心眼坏,狼心狗肺,他一路提拔夏传志,帮着他当上了隔壁镇的信用社主任,他们却恩将仇报,白白耽误了女儿好几年青春。
陈秋白没有接话,下意识揪住身下的沙发巾扯穗头。这套布沙发是她初一那年买的,用了快十年,早已塌陷下去,沙发巾也褪了色,但爸妈还是舍不得换。
三个人围着茶桌坐了会儿,都有些不自在。
陈秋白起身说:“我有点打盹儿,去睡个晌午觉。”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环望一圈,房间小小的,家具旧旧的,床头的白墙上,依旧有小时候抹上去的鼻涕印和铅笔画的小动物。十几年来,这个房间没有任何改变。
她的视线移到窗边,瞧见暖气片上烤着两只金黄的橘子,应该是母亲放上去的。她从书桌前搬了椅子坐到暖气旁,捡起一只橘子,默默地剥了皮,把橘子瓣儿丢进嘴里,暖乎乎的,甜丝丝的。她吃了一半,莫名有点想哭。
客厅里,李丽君独自坐了会儿,回想着女儿失落的神色,心里不是滋味,于是推门走进女儿的卧室,在她身后站住,安慰她说:“我和你爸不是不让你出国,咱家确实是供不起。你已经很优秀了,肯定能在北京找个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