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看得见(61)
“就是,我听我爸妈说,那天凌云他爸差点把他和他妈打死了,明明是他爸的错,都不应该把他关起来!”周小敏也在一旁义愤填膺。
陈秋白没有说话。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因为担心凌云才郁郁寡欢,但她远没有朋友们想的那么高尚。虽然她也会为凌云感到忧心,但当那些风言风语传到她耳中,大部分时候她依然怨恨他。
夏宇也没有做声。凌云出事后,他坚定地认为,这事与他的诅咒脱不了干系。他先是感到震惊,而后是秘而不宣的负罪感。
但这负罪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凌云刚被带走,他就听同学说了凌云亲吻陈秋白的事。紧接着,学校里开始传出两人的流言。夏宇听得牙痒痒,他又被深深的嫉妒和愤怒主宰。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凌云再也回不来才好。
他心里带着恨,安慰的话如何也说不出。盛夏的阳光晒得皮肤生疼,陈秋白他们在烈日里边走边聊,他站在他们的影子里,最后也没有插上一句话。
暑假过了一半,凌河村终于传来了凌云的消息。
案子审理前,忽然从省城来了个记者到村里采访,虽然村干部让村民不要乱说话,还是有些嘴快的,把凌云家的事告诉了记者。村干部怕事情闹大,赶忙上报给了镇上。镇政府也怕案子公开审理会影响白云镇的形象,于是又去给凌振宇做工作。
那会儿凌振宇差不多已经养好了伤,前去探望的领导劝他说,凌云被关了一个多月,也算是长教训了,以后他总归还要指着儿子养老,不能真的毁了孩子前程。凌振宇心里的恶气出了,又有镇领导在一旁看着,最后还是出具了谅解书,把凌云接回了家。
这事就这样私了了,然而冯友娣却不在了。
那天下午她从镇医院回来就离开了凌河村,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凌振宇见她一直不回来,托人把凌云回家的事跟她老家说了,但她依然没踪影,可见也没有回老家。村里流言四起,有说她想不开自杀的,有说她去南方改嫁的。这之后很多年,她一直下落不明。
凌云回家的当天,陈秋白就听说了这件事,但她没有去找他,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什么,何况她对他又恨又怕。
每次出门,她心里都有种隐隐的焦虑,有对新生活的不确定,也有害怕跟凌云不期而遇的不安感。于是,暑假的后半段,她哪里也没去,闷在家里看完了一本又一本的小说。
每一天都空白而相似。夏天在窗外,像只粘在面筋上的知了,躁动不安地挣扎着蝉翼,最后风干成一只空空悬挂的壳。
第二十九章 重逢
八月末,高中开学了,陈秋白在爸妈的陪同下去了青丘县一中报到。
手续办完后,他们拎着行李去了宿舍。宿舍是十二人间,上下铺,因为陈秋白去的有点晚,已经没有好位置,只能选靠门的上铺。
一中是青丘县最好的重点高中,宿舍里住的大都是从乡镇升学进来的尖子生。女孩们身上都有种相似的气质,呆板,骄傲,敏感,不谙人情世故,自卑藏在显而易见的进取心里。
到了中午,家长们渐次离开。女孩们坐在各自的床位,一边吃午餐一边别扭地寒暄。然而聊了没几句,气氛便沉寂下去。有的去了公共洗手间洗餐盒,有的趴在床上看起了书。
下午有班会和自习,因为暂时没有排座次,大家都跟室友或是初中校友坐在了一起。陈秋白身边起先没有人,后来突然来了一个县城的女孩。
两人简单地聊了两句,女孩说:“这个暑假我什么也没做,一直在家里上网。”
陈秋白不明所以,脱口问了句:“你家是打渔的吗?”
女孩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起身,走到教室后排,跟初中校友坐在了一起。不一会儿,教室后面传来一阵哄笑声。
陈秋白隐隐觉得自己闹了笑话,但对事情的原委不得而知。直到几天之后的计算机课上,她才明白过来自己有多么无知。后知后觉的羞耻感浮上心头,让她越发地无地自容。
那是她第一次清晰觉察到自己与县城同学之间的差距。
九月的月考,她不出所料地考砸了,班里排名 17,这是她有生以来考过最凄惨的成绩,没有一门科目称得上有优势,理科成绩尤其惨不忍睹。陈秋白为此哭了好几次,最后也没敢跟爸妈说这事。
那几个月应该是她整个青春期最孤独阴郁的一段时间,跟县城里的同学聊不到一起去,在宿舍里也没有很好的朋友。话题抛出去,没人接茬是常有的事。渐渐地,她也不愿意主动跟同学说话了。
朱宜春和夏宇在六中,见面不方便,虽然有时会打电话,但她骄矜惯了,这些事总是羞于启齿。大部分时候,她只能独自消化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