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京夜献(60)
她知道些什么?
她又是否……误会了些什么?
“殿下……”白容才开口,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脆弱,可一如他以为东方银玥要走时一样,终究除了“殿下”这两个字,什么也说不出口。
“先治好自己。”东方银玥终于说话。
她起身走到殿角的烛台旁,点燃手中的灯,又顺手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书,重新坐下时侧背对着白容,似是给他留了自尊,又露出小半张脸在昏黄的灯火下闪烁,让他看见自己。
“白容,珍惜本宫给你的命。”
若当初东方银玥没叫人把白容送到公主府,凭着他于皇城中吃人尸体这一幕,便会被御师绞杀。
白容忽而心定了下来。
他抿着干燥的嘴唇,艰难吞咽,不舍移开目光,低声喃喃:“我珍惜的……”
见白容肯配合,沈鹮也少了许多麻烦。
她从袖中掏出一早就准备好的丹药,上次被白容逼出身体的霍引的血液,如今又被她融入了丹药里,只看这一次他是否还会起排斥反应。
白容顺从地接过丹药,一口吞下。
沈鹮道:“右手伸出。”
白容探出自己的手,他的手臂上覆满了银色的蛇鳞,像是一层光滑的铠甲,就连脉搏都把不出。
沈鹮叹气,她取出夜明珠,仔细照过了白容的脸。
因他满头银发,无需多少光,便是那一粒小小的夜明珠便能将他的脸照看清楚。上一次在深林中,白容的蛇鳞只有几许,但也或是因为沈鹮的出现给他及时用药,才没让他的蛇鳞继续蔓延,反而让这类生长痛的病症在短短一夜内消失。
如今看来,以他身上覆满蛇鳞的程度,他至少疼了有五、六日。
竟也没有熬过去,没好转,真是奇怪。
白容的脸依旧足够惊艳,只是他的鬓角与下巴处斑驳了几点银鳞,周身妖化,若再蜕变,大约会变成一条真正的蛇,那是一个妖最原始、最赤/裸的状态。
“你眼睛的颜色……是不是变了?”沈鹮的夜明珠照在了白容的双眼上。
纤长的银色睫毛遮挡半边眼眶,白容因乍见光芒微微眯起双眼,再睁大,让沈鹮看个仔细。
浅茶色的瞳,像是覆了一片薄金。
“失礼了!”沈鹮此刻已然变成当初在灵谷为那些妖看病时的状态,本着医者的心,抬手轻轻盖在了白容的头顶。
她指腹柔软,一寸一寸地按压下去,同时道:“若摸到了你的痛处,便告诉我。”
白容有些排斥与她肢体接触,他耳畔听着东方银玥翻书的声音,还有她浅浅的呼吸声,勉强克制住了挣扎。
片刻,沈鹮碰到了他额前的发际边缘,白容闷哼一声,沈鹮也微微一怔。
她的手指不可置信地轻轻按戳那里,就在白容眉峰往上三指节处,隔着皮肤竟缺了一块头骨,那里略微凹陷,如被人挖出了一个洞。
难怪会痛。
“以前你的头上可曾受过伤?”沈鹮问他。
白容抿嘴,沉默了许久才点头。
“何时,何地?因何?”沈鹮站着累,顺腿勾了个板凳坐在榻旁,刺啦的声音叫那边翻书的声音停下。
白容喉结滚动,声音微弱却清晰道:“八年前,青云寺,我的额前曾被狼牙锤击打过。”
当时血流不止,白容甚至觉得他的头骨被人敲碎,他恍惚听见了破碎的声音,紧接着耳畔便是一片嗡声,失聪、失明,目色浑浊,他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白容没有算时间,他不知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总之生了一场病,身体寒冷地像是陷入了冰窖,即便蛇为冷血,却也没有那样叫他瑟瑟发抖过。他蜷缩在被褥中,以为自己会在寒意中沉睡,彻底死去,恍惚间又想起那一个月他都没去公主府,没向东方银玥报上自己近来学习的成绩。
青云寺的人恐怕也担心他死了,每日都有人围在他的床边喂他各种丹药,也不知那算是历练还是折磨,总之那一次白容熬了过来,后来反倒不容易受伤。
他不曾与东方银玥说过这些,因为青云寺里的人说他如一条野性难驯的狗,东方银玥是他的主人,而他的主人不喜欢他的妖性,所以才特地将他送到青云寺去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忠诚又懂得屈服的玩宠。
八年前……
沈鹮深吸一口气,她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八年前委实太久远了些,白容头骨上的洞若真是八年前留下来的,也不会现在才痛,应当会是个长久的病,亦不会如生长痛般,每月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