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京夜献(399)
可他没想过,魏千屿也有一颗重情重义的心,他可以为自己的父母而死,也能为东方家牺牲。
魏千屿看向从天而降的雪,他忽而听见了许多声音,那些来自他生平所听的无数句话,最清晰传入耳中的,也就只有重要的那几句。
父亲说:“若你再这样不争气我便打断你的腿!你可知你旁支的兄弟都更得你祖父喜爱,再看看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
母亲说:“知道疼了便哼一声,你爹不是硬心肠,他听见了,下回就不会打你这么狠了。”
彼时父亲与母亲看他的眼神,一生走到了尽头了魏千屿才反应过来,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幸好啊,幸好他是个废物,没有踏入魏家的漩涡。
“表哥……”
“千屿——!!!”
魏千屿被这一声叫回了神,便见隆京的天空上云开见日,这回雪是真的停了。
刀剑架在了魏嵊的肩膀上,他只抱着自己孩子的尸体泣不成声。
那哭声从城墙上传下,魏筌霖终于吐出了一口气,心如死灰,也无力反抗。
他没等东方家的人来处置,而是从腰间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昂起头看向一束落在隆京城门上的光,缓缓闭上双眼,将匕首贯入喉间,鲜血喷涌,甚至来不及听见周围人喊的一声“主将”。
隆京城的后城门箭楼上,卞翊臣带御灵卫赶到时东方银玥正躺在一团凌乱的衣衫里昏睡着。从箭楼小窗处可见隆京城内的一貌,闪烁着异光的玄龙踏上了紫星阁前的通碑台,再朝诸多妖兽一声怒吼,那些妖兽便连滚带爬地钻回了从墙面上剥落的封印之中。
这一声声龙吟声叫东方银玥睡得尤为不安稳,她眉头紧皱,身体发着热,嘴里还喃喃着梦呓,像是说着什么胡话。
自知东方银玥生病后,卞翊臣也稀里糊涂地看过许多医书,眼下没有太医,他顾不得其他,连忙跪在东方银玥身边扶着她的手腕把脉,也将她那些梦呓全都听进了耳里。
断断续续十数声呢喃。
皇兄两声,云瀚一声,剩下的全是白容。
卞翊臣的指尖微颤,最终将她的手腕放下,再对跟来的御灵卫吩咐,要将公主安置到一个足够安全且温暖的地方,再从那些于隆京撤离的人群里寻找到民间的大夫。
隔着一座城池,忽而呼声从城门前方响起,卞翊臣听到了号角,那是敌军投降的喜讯。
一声声长号穿过了城中的大街小巷,一道传着一道,沿着城墙直至后城门方,连着那些被孟家兵护着的百姓都能听得到。
乌云渐散,皇城的护卫军扑面了城中的大火,阳光渐渐透过云层照洒在城中。
隆京仍是一片狼藉,满地焦褐或冰霜,中融山彻底变了模样,从一座巨大的龙形山川化作了零零散散数座山峦,辨不出原先的形状。
中融化为灰烟时的那场火很快便熄灭了,袅袅黑烟从中融山间各处飘出,待到阳光晒下,寒气消散,大地回暖。
东方云瀚井然有序地安排好了城门前的一切,投降的士兵也要分批看押。魏筌霖虽造反,东方云瀚恨其入骨,但看在魏千屿为他挡刀的份上,倒是可以酌情留个全尸。
至于魏嵊,东方云瀚虽知便是将他放回蕴水,他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可这个险不必去冒。
为绝魏家军死灰复燃,最好的办法便是将魏氏赶尽杀绝。
这也是这几日东方云瀚才学会的道理。为帝王者,最忌讳心软重情,便是因为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舅公,从未怀疑过魏家,才招来了眼前祸事。
既为一国之君,那这世上……大约没有什么人是真的值得信任的。
前一刻还要杀了他的人,他绝不会留。
太阳出来时,冰雪渐渐消融。
浮光塔中掉落的封印于蓬莱殿前排列,玄衣少年站在那些剥落的墙面上看向其中封印着的远古妖兽,那些都是妖族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也将是他接下来需要肩负的责任。
一只比人还高的蝴蝶原本躲在石墙之后,眼见祸乱平息这才慢吞吞地飞了出来,蹑手蹑脚地似要离开紫星阁。
但蓬莱殿外有阵,是白容亲自设下的,若无他解阵,谁也破不了。
他望着那只蝴蝶,又在这些封印中仔细寻找关于它的封印,目光扫过一排排石壁,蝴蝶飞到了他面前,一双圆圆的眼睛盯着他,歪着头似乎发出了一声低吟。
白容目光微顿,再看向它:“你要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