逊玉+番外(59)
“不……宁逊,在赌气的人是你吧,他那分明只是气话,这屋子他还好好地给你留着呢,要是真想让你做杂役弟子,早连铺盖丢去杂役峰了。”
杜洄迟疑了下,又开口劝道:“元师伯那性子得哄,你可别跟他对着干。”
宁逊垂着眼,轻轻吹散杯口热气,啜了口茶,道:“你来,就是想说这个?”
“哦,对了。师父让我来的,风伯剑还一直搁在玄妙峰,师父问你什么时候去取。”
“风伯不再是我的佩剑,这该去问山主。”
杜洄急道:“你这家伙非得这么嘴硬不可?”
“既然都回来了,便如从前那般,好好儿地过日子,元师伯看重你,等两天他气消了,你再去服个软,师徒之间,哪有什么过不去的。”
直到被推出门,杜洄还扭着头喋喋不休地叮嘱。
“知道了知道了。”宁逊砰地关上门,将他的絮叨干脆利索地夹断在外。
“……宁逊!犟死你算了!最好别当首座也别学剑,下回大比,让我把你们空翠山打得落花流水!”
门外传来青年的怒叫,宁逊扬声道:“先赢过谢胜师弟再说吧!”
门框哗啦震动,仿佛是叫人气冲冲地蹬了一脚,宁逊背抵着门,听见外面已走远了,才拿拳头掩着口,忍不住轻笑出声。
而下一个不速之客到来时,正是深夜。
宁逊白日睡多了,连梦也浅,猛然惊醒,睁开眼睛,却发觉床帐外悄无声息地坐着个人,背对着他发呆,他醒时吐息微乱,那人即刻察觉,便回头望来。
由是宁逊产生一个令人不解的认识:元无雨深更半夜坐在这里,听他的呼吸。
“山主?”
困惑中,他仍掀开床帐坐起身来,倒见那人显出些不自然,轻咳两声说。
“我……来看看你,你……你门上怎么多了个脚印?”
这般仓促的没话找话显然不足以解释他出现在此的目的,宁逊静静望着他,一言不发,等一个交代。
元无雨眼见敷衍不过,略有些尬然地坐近了点儿。他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人在眼前,上头的躁气冷却下来,亦知前日里做得太过。
只是他生平未有过低头服软之时,此间纵然有心说两句软话,宽慰之语卡在嘴边,却总是没法出口。
“逊儿,”最终他只能干巴巴地问,“这些年来,我何曾亏待过你?”
这一声问得恳切,却叫宁逊哑然了。
亏待过吗?
自来他在空翠山中,吃穿用度,灵石、丹药、法器,但只开口,无有不应,种种微妙的点拨,若不经心察看,绝不可能如此透彻。还有各类心法秘籍,全白捡似的往屋里堆,只怕他学不会。他身为首座弟子的这些年,其实过得不比任何一个人差。
可,不曾亏待过吗?
那些一望向他就蹙起的眉、叹息,挑剔的、不耐的目光,疏远的举止,吝啬的触碰,无数夹在二人之间的“动明”……
若师父天性冷淡,那确是他不知感恩不知满足,可他偏偏是见过的。
见过这个人身为别人师父时,轻言笑语,温柔开怀的模样。
宁逊垂下眼。
万千波澜,如今终于连苦海也平静了。
“不曾亏待。”
他轻声道:“是我从前,执迷妄想,自毁道心。”
“那你为什么不肯回来,既是执迷,如何能这么轻易地说放就放?”
“山主想要从前的宁逊?”
“……”
元无雨一时不语,宁逊等待着,眼底浮起一丝讥讽。
真奇怪啊,既盼他剖石见玉,又盼他不曾转移,宁逊从来都是那个表里如一的宁逊,又仿佛永远在与他的期望背道而驰。
“那若是,从前的宁逊再也不会回来了呢?”
“现在,你在这里。”元无雨终于开口,低声说道。
“嗯,我在这里。”宁逊平静地说,“夜深了,山主请回吧。”
元无雨站起身来,却没往外走,而是更近两步,在他面前站住,宁逊盘腿坐在床上,视线只及他腰腹之间,原没打算抬头看他,脸却被一只手托了起来。
“别叫山主,叫声师父。”
“……师父。”
沉默并未延续太久,他便顺从地唤了,元无雨却仍双眉紧锁。二人都知,虽然声音、语调皆与以往无异,其时却已是截然不同的一声。
元无雨目中流露茫然,分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一时间,目光却几乎困惑如孩童。
宁逊的脖子大抵是仰得酸了,眉头微微蹙起,他却仍没有松手的打算,如玉般骨节清隽的手指贴在青年棱角分明的侧脸,几十年师徒分明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时刻,他却无端觉得,几十年师徒,他从未与眼前人相隔如此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