逊玉+番外(16)
他只得提着壶,呆呆站在那儿,师父回过头来,眉心蹙起,锋利如冰的双眼盯着他的脸,又无言瞥向地上水洼。
“师父,我马上冲洗干净……”他赶紧又去捡扫帚扫水,师父却只一拂袖,纤尘不染的翠衫如一片惊风竹叶,清忽落在门前。
“别浇了,这个月浇死三棵了。”元无雨径自往里走去,声虽无起伏,宁逊却听得出他的不悦,“这些事自有杂役弟子来做,我收你来,是叫你莳花弄草的么。”
“我……”
“我且问你,方才那人是谁?”
“……弟子不知。”
脚步擦在地上,元无雨自嗓子里哼了一声:“这等闲人何用浪费我的时间,你是我的弟子,往后要出去替我见人,不知尽速学些有用的,镇日里只这么糊里糊涂地打发。”
“是,弟子反省。”少年喏喏跟着进了屋,不知身后另有两道身影,仍立在花径之中。
“什么闲人?我怎么瞧着方才那家伙挺像法印宗的少宗主?”木昧奇道,扒着头往后张望了一眼。
“就是他。”宁逊道。
“看着也不像熟识的,怎么不去拜见你们掌门,反而跑到这儿来了。”
宁逊没答,目光游移,默默看了木昧一眼。二人站在窗外,看见方才待客的案几旁堆着几个盒子,少年洗净茶杯,又从桌下拖出一只大箱子,将盒子全收进去。
元无雨才进了内室,这会儿又出来,头发仿佛抓乱了些,倚在帘下看了他一会儿,道:“他送的礼物要列成单子,改日找个由头,寻些差不多的还回去。”
少年忙忙应了,打开盒子来看,乌漆麻黑的石头、干巴巴的灵草——都是什么跟什么?
他一时无措,又求助地抬起眼来,师父却已进屋去了。
“山主不耐烦应付这些人情往来,听说,从前都是由谢公子代为招待,礼数周全,从无错漏。”
瞧着少年苦恼地咬着笔,试图把那些见所未见的灵物法宝原样画在纸上,拿去求教,宁逊平和声道。
“我是杂役峰出身,只会干些粗活儿,原是给他浇花都不够资格,这些事,比剑更难学懂。”
“我也好奇,你是怎么一个月浇死三棵的。”木昧嘲笑。
“这……后来我才知道这种碧玉萝金贵,寻常山溪浇不得,须引后山的灵泉……”宁逊讪讪道,“其实它们好养得很,也不怎么用浇,只是我……愈想做些什么,愈会弄巧成拙。”
话间,忽听木昧“嚯”地一声,蹲在那只大箱子旁边,大惊小怪道:“这里头都是旁人送的?”
原来一摞摞礼盒之侧,更有堆积如山的信笺灵符,潦草望去,尽是赞美倾慕之语。
“这般装满的箱子,仓库里还有七八只。山主曾说毕竟别人心意,不该用储物戒装,只是摆在外面,可也从未拆看过。“
一只箱子便足以装下三个木昧,瘦小的魔修探头辨认那些情书,不知想到什么,颇猥琐地嘿嘿一笑。
“……”宁逊多余强调一句,“没有春梦花魁。”
“嘿嘿,他倒是片叶不沾身啊。”
“山主无心情爱之事,这里头——信笺的主人们,表明心意后,他便再也不见了。在我之前,另有一名弟子照顾他的起居,后来……成了这口箱子中的一封,山主将他遣走,不准踏入空翠山。”
“啊呀呀,这么绝情?”
“是绝情么……”宁逊缓缓道,“传闻古时有种神鸟,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或许他只觉得,身边人不清白的心思,也似梧桐叶上的虫蛀。”
木昧拿两手翻开斗篷,半仰着头若有所思地瞅他。宁逊一眨眼,泯去郁色,复又笑道:“方才那位少宗主便是聪明人,频频来访,只是讲诗论道,山主烦得不行,他爹与洞霄真人交情甚笃,却又不能不招待。”
“连五方尊者那种飞升上界的真神仙要见,都拘不住你们山主,区区一个法印宗还挺有面子。”
木昧说的是空翠山主另一段风流传闻,说的是某日他在崖头醉酒舞剑,清气冲天,剑光中万象一空,正逢五方尊者布雨的金辇驶过云头,深以为奇,便欲邀他一见,未料驾辇的赤龙将酒壶吹落崖下,他竟不顾答话,纵身跃去抓那酒壶,一时引为笑谈。
“那是洞霄真人的面子。”宁逊道,“我……与他的期望相去甚远,却成了他的首座弟子,只因亦是洞霄真人所选。”
“洞霄真人慧眼识珠,宁同修你必有过人之处。”木昧严肃道,“依小道现在的了解,当是老实过人。”
“多谢夸奖。”
“也不全是在夸你……对了,来之前还押了两注呢,你的佩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