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法(21)
“我们家条件很好吗?”言谨笑,反问,“怎么搞得好像有什么家产要继承?”
父亲言平在旁边插嘴,说:“是没多好,但养我女儿总归还是养得起的。”
“我好好跟你讲,你别不信,”纪敏最烦她胡说八道,正色说,“前几年搞改制上市,我在单位见的律师多了,加班,出差,应酬,女律师更不容易,客户要你喝酒你喝不喝,下乡镇调查你去不去,有些地方连厕所都没有……”
言谨听着,忽然无话可说。
这种对话似乎每隔几年都会发生一次,高中别住校,大学不要考外省。他们希望她努力,又不要她太努力。她不是很懂这里面的逻辑,细想起来竟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就像个悠悠球,被放出来,又收回去,反正总得有根线牵着,不能走得太远。
更像是种逆反,等到学校三方协议发下来,她第一时间就去律所签约了。
签完之后告诉父母,他们自然是不高兴的,但也没太埋怨她。
父亲言平没说什么,还是老规矩,一切由纪敏发言。
纪敏说:“自己去尝尝味道也好,反正你读书早,到时候也还来得及。”
言谨听着那语气,倒是纳闷了,到时候也还来得及,这里面是有个什么 deadline 吗?
翻了年过去,交掉论文,完成答辩。同一届的学生陆续开始上班,每天都有人从宿舍搬出去,各种小团体轮流约着吃散伙饭。
言谨也开始在陆家嘴附近找房子。因为不想跟人合租,又考虑到加班,距离不能太远,最后在东昌路那里一个九几年造的老小区租了套三十平米的一室户。找戴左左帮忙开车,把行李从学校搬过去,打扫卫生,添置家居用品。
房间面积很小,推门进去一目了然,就一个卧室,一个封起来的小阳台,外加一厨一卫。楼层低,窗外大树茂密,光线不算太好,但弄干净了看起来也算窗明几净。房租付三押一,实习时候存的那些钱刚刚好够用。既然是不顾父母反对签的工作,再找他们要租房的钱,就太扫兴了。
她自以为安排得很好,但纪敏还是过来看了眼,然后直接说:“这地方不行。”
言谨问:“怎么不行?”
纪敏推开阳台上的窗指给她看,说:“这栋楼就在小区最边上,围墙外面就是菜场,旁边几家小饭馆,我进来的时候还看见有间棋牌室,从天亮吵到半夜,说不定还有油烟味道。”
言谨心想,不至于吧,结果次日凌晨两点棋牌室吵架,四点又听见菜场的鸡开始叫。
纪敏那天也在她那里过夜,一早起来,在小厨房里吃着早饭,就跟她商量买房子的事情,说:“家里的条件就是这个情况,你要是回去,可以全款给你买个小两居,在这儿就差远了,你还得背房贷。”
言谨说:“刚工作买什么房啊?”
纪敏说:“那你这一月月房租交着……”
言谨说:“那是我的工资。”
纪敏笑笑,还是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好像就等着她有一天后悔了向他们求援。
她家那里的人就是这样,不大把一线大城市放在眼中。北京太北,广州太南,深圳怕不就是个镇,至于上海,性价比不行,辛苦一辈子,房子小得一点点,退休金还不如他们高。
言谨又想问,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看到我成功?只是成功是什么?当时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2010 年 6 月,言谨正式离开学校,带着她的毕业证、学位证、法律职业资格证,去至呈所报到。
那段时间,跟她同一届的毕业生大都开始上班。也是巧,她们一个寝室的四个女生都进了律所。
隔壁床的夏晨和言谨差不多,在一个红圈所的非诉组,和她实习的时候一样自称拧螺丝,一年一年往上熬资历。
对床的毕可欣本来卯定了要出国,LSAT 成绩也终于刷到 170 以上,可惜 A 大绩点算法奇葩,当年的 top5%不过 3.5,申请几所目标学校全部折戟,找工作也耽误了,最后只进了个小所等来年再战,顺便挂实习证。
还有包容,算是她们几个当中找工作找得最好的,因为法律写作比赛获过奖,在评委之一的大拿面前混了个脸熟,进了大拿那个精品所非常有名的诉讼团队。
由此,“实习生永不为奴”群正式更名为“实习律师永不为奴”,群里掀起了新一波骂老板的浪潮。
先是夏晨,听到组里一个合伙人玩笑,说实习律师听话可爱,就是没什么用,靠整个团队其他律师产生的营收养,之所以招进来就是为了一个“TA 将来也许能挣钱”的预期。但女大学生本科毕业二十二,研究生毕业二十五,接下来谈谈恋爱、结婚、生孩子,等休完产假,跳槽做法务去了,根本就是资不抵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