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法(202)
长长二十八页的判决书,在新闻里被简略成一句话:艺术家诉 AI 侵权首战失利,法官裁定指控“不太合理”。
由此,中文网络上对苏迩冷嘲热讽看笑话的就更多了。
很少有人真的会去读那份判决,也就不会知道法官认为的“不太合理”是因为三位原告艺术家中的两位没有向美国版权局申请过其作品的任何版权。法官因此驳回了她们的大部分诉讼请求,那两名原告也放弃了索赔。而剩下那位艺术家,被法庭允许修改诉讼请求,澄清理论,补充证据。一切并未结束。
言谨不确定这条新闻是否对射月公司多少产生了一些影响,差不多也是那几天,他们在专业评估之后做出了决定。
“全源”方面给了他们两个选择,继续诉讼或者达成和解。而射月最终选了第三种,先行撤诉,但暂不和解。
言谨对此并不觉得意外,甚至有些佩服。
“射月”是一家以优质原创内容为卖点的公司,而“全源”在这方面的名声实在是不太好。倘若双方交叉持股,成为战略合作伙伴,射月在获得经济利益的同时,恐怕也会承受声誉上的损失。但他们也不希望就此失去一个丰富业务品类和国际化的机会,所以想先看看苏迩这一战的结果,再做打算。
这是真正的商业的逻辑,同时也给这场诉讼带来巨大的困难。Moonie 不能再提了,全源也不必提供训练数据库作为证据,她原本的诉讼策略已被彻底推翻。
戴左左打来电话,把这个决定告知她。
言谨说:“我能理解。”
左左忽然问:“是不是对我有点失望?”
他说“我”,而不是“我们”,更像是在问她对他个人的看法,而不是射月公司。
言谨说:“不至于,又不是小孩子。”
“但是你……”左左欲言又止。
言谨自嘲:“但我还是凡事过分追求意义,中二病没痊愈的样子?”
左左笑,说:“啊,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言谨也跟着笑了,没再说什么。
十二月,“全源”案一审开庭时间确定。
言谨收到庄明亮的微信,挺中二、挺矫情的一句话,却又那么熟悉:为了那一点不可能的可能争取过,无论结果,都已是最大的荣光。
言谨也给他回过去,同样是一张眼泪汪汪的小猫咪表情图。
她看不到庄律师当时的反应,但她自己真的就是那只小猫咪的样子,眼泪汪汪的。从互相嫌弃到师徒相惜,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竟也觉得神奇。
以及周其野,在主动退出这个案子,并且刻意避嫌两个月之后,也给她发了消息。
只是简单的一问:有改变吗?
言谨回:没有。
周其野看着这两个字的回复笑了,说:从前可是你告诉我“排除万难”太不现实,合理努力就已经足够了。现在,反而是你在做这样的事。
言谨同样看着这句话笑起来,十几年间的一幕幕在脑中瞬间涌过,又忽然想哭。但最后,她也只是给他发了一张小猫咪 salute 的表情图。
所有人都觉得她会输,这场诉讼似乎已经变成了苏迩任性而为的表演,只为展示艺术家最后的倔犟。而她也是个不知深浅的律师,居然真的想要陪着倔犟的艺术家走到最后。
出发去北京之前的那一夜,吴清羽来看她。
两人一起在家吃了顿火锅,吴清羽一边吃一边说学校里的事,言谨只是听着,偶尔跟着笑。
吴清羽忽然问:“我能不能去旁听啊?”
言谨其实脑子里一直在想开庭的事,丝毫不带停顿地就明白了她在问什么,接口回答:“没必要,庭审公开网就能看直播。”
语气是不在乎的,吴清羽却能看出她的紧张,偏还要问:“如果败诉会怎么样?”
言谨摆烂地说:“一审败了还有二审,如果当事人要求,可以上诉的。”
“那二审还是败了呢?”吴清羽又问。
言谨也还是实话实说:“那就彻底输了,连原本的和解金都拿不到。”
其实,不光是钱的事。苏迩想要通过这场庭审达到的目的——在一个更加正式、也更加公正的场合,把想说的都说出来,被听到,被考虑,被权衡,把秩序建立的过程往前推一小步——也许都无法实现,甚至适得其反。
几个月的坚持和信心,事到临头,突然惶惑,她开始怀疑一切是否真的值得?
吴清羽却看着她,也很突然地说:“跳舞吧!”
“啊?”言谨差点没反应过来。
“跳舞啊!”吴清羽站起来,转到桌子这边,也把她拉起来。
“吃那么饱还跳舞不会吐吗?”言谨笑出来,嘴上拒绝,行动却恰好相反,爬上沙发在书架上一通找,最后抽出一张 CD,拿在手里得意地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