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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夷于飞(1)

作者:李写意 阅读记录

明夷于飞

作者:李写意

简介:

公子如玉,奈何成殇,仙界陨落,恶魔横行。仙侠世界的故事。女主角是个资质废柴的凡人,阴差阳错的步入到仙人的世界中。一个乡下姑娘糊里糊涂开始的寻道问心之旅……别的妹子都是在拼家世、比美貌、萌修真界四大公子, 而她则忙着赚灵石,见到这些公子的第一个念头则是哇,一个好大好大的移动灵石包!大兄弟,买符箓吗,八折!! 步步为营的修真之旅,怎么兼顾升级打怪赚灵石呢?! 明夷之心,出于门庭。 明夷于飞,君子于行。

第1章 :二十两银子一条命

三月的山溪,因积雪的融化而变得丰盈充沛起来。

清亮亮的溪水打着旋从山谷中蜿蜒流淌,带着特有的清甜气息和剔透的颜色。

如果有诗人在此,说不定要吟诵一下诸如类似「近日门前溪水涨,郎船几度偷相访」的文章来。可如果是在三月的溪水里洗衣服,那滋味可真是别有酸爽。

一个身材瘦弱满身补丁的小女孩,正用力的搓着木盆中的衣服,捶打两下,就要攥紧冰得通红的手指「呵」两下气缓上一缓。

她的手指早就被溪水冰得通红,此刻指节肿胀红肥,一双小手已是又痒又痛了。

“香茅子,个大懒虫,又在偷懒的是不是?!”银铃般的声音脆生生的从背后传来。

正在呵气的小女孩不由得一顿,扭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年龄差不多的紫衣女孩子,正挽着一个篮子站在溪边的高地上笑嘻嘻的看着她。

被称为香茅子的小姑娘,冷冷的斜睨那女孩子,“留小辫,今天不用洗衣服?”

“呸!”紫衣女孩大怒,“香茅子,个狗尾巴草,我的名字叫紫菀,听好了,是刘紫菀呢!”

香茅子本姓辛,是棋山脚下耶溪村,辛大郎家的长女。她一出生就死了娘。

家里人嫌弃她命不好,就随便给扯了一把草,却是狗尾巴草,就唤她作香茅子。

乡下女孩子,随随便便养活,万一将来养大,也不过就是辛小娘,将来嫁了人就变成辛氏而已。谁在意一个乡下女孩子的名称呢。

紫菀跟香茅子是邻居,两个人同样年纪,又住得近。便要事事攀比。紫菀出生的时候,她娘刘氏让她爹出门去扯一朵花。他爹出门,一抬头就见了紫菀花,所以紫菀的名字便定了下来。

刘紫菀小姑娘觉得自己处处比香茅子强,爹娘都是亲生的,就连名字也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因此便经常要讨这个口头上的便宜。

可香茅子的性格是个极倔的,从来不肯在口头上让紫菀半分,刘紫菀一叫她的名字,她便回应伊「留小辫」,盖因乡下俗称紫菀花为「小辫」,而紫菀偏偏姓刘。

这几年因为这个名字,两个人不知道打了多少口头官司,偏偏从来不厌。

刘紫菀知道在这方面赢不了香茅子,她笑嘻嘻的从坡上走下来,挑一处干爽的地方坐下来,“我娘可舍不得让我洗衣服。”

说完她得意的瞅了瞅香茅子通红的拳头,抬了抬手中的篮子,“这不是猪草,我一个晌午就都打得了。还要多久?”

香茅子晓得她这是来炫耀的,偏生不让她得意,也故作轻松的说,“马上就得了。”

说完用力捶打衣服,作轻松状。

只片刻,两只小拳头已经通红通红。

这个时候,刘紫菀反而不再挤兑香茅子,她叹息一声,“娘真是狠心。算了,我替一会。”说完她便伸手按住香茅子的小拳头。

小拳头通红肿胀,却是冰凉冰凉。

香茅子愣了一下,连忙说,“哎。别,马上就得了。这水冷的很。”

刘紫菀瞪了她一眼,“谁不知道水冷,偏娘就舍得使唤,这才三月就来溪水里洗。在家里烧壶热水怎么了?!”

香茅子见有人替手,连忙把手插到自己的腋下暖和着,“那不是也费柴禾么。”她辩解道。

紫菀是个性格泼辣的小姑娘,“费点柴禾怎么了?家的柴禾不都是打的。偏使不得?哼,还不因为不是亲生的。”

香茅子听到这话,便不接口。

只是低头使劲夹紧腋下,希望双手缓和的更快一些。

紫菀惯知道她不在外面说她娘的坏话,便住了口。也只是叹了一声。

香茅子连声问,“是不是冰手了?还是我来吧。又做不惯这个。赶明冻疮了,刘婶婶还要骂人的。”

说起这个,紫菀忽然眼圈一红,“早点习惯也好,说不定过几天,我也要天天在冰水里衣服了呢。”说完紫菀更大力的捶打衣服,仿佛发泄一般。

两个小姑娘虽然日常拌嘴,其实感情是极好的。

香茅子便安慰紫菀,“娘待极好,平日里都舍不得多使唤,怎么会让在冰水里洗衣服呢。”

紫菀低声哽咽说,“不晓得,我娘最近在给我哥哥议亲。”

香茅子张大嘴巴,“如松哥要议亲啦。”如松就是紫菀的亲哥哥,刘如松。

比紫菀大5岁,如今已经是个将近十六岁的少年。

紫菀点点头,“我娘瞧上棋山山麓程猎户家的闺女,可他家一定要20两银子的彩礼。”

“二十两!”香茅子由衷的发出了巨大的感喟。

像棋山这种偏远穷苦的小山村,村民们大多数自给自足,平日的所需也会在集市上进行易物交换,银子对他们来说个稀罕物。

一般人家嫁女儿,有个1-2两银子的彩礼已经是极体面的事情了。

程猎户的女儿开口就要二十两银子的彩礼,在小小香茅子的心里,已经是天文数字一般的巨大了。

“她家女儿怎么这么尊贵,这么大一笔银子别说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过啊。”香茅子感喟。

“还不是因为他家的二郎被黄仙祝选去当了徒弟,都说他家有仙缘,便是连女儿的身价都水涨船高。”这事紫菀天天听他娘念叨,倒是知道的清楚。

“黄仙祝?!就是隔壁黄石镇上的那个道人吗?”香茅子问。

“就是他。”紫菀说。

棋山周围七个村子,只有一个道观,道观里也只有一个黄仙祝、紫菀和香茅子不知道黄仙祝有什么神奇的法术,也没有见过。

但她们从小就知道,但凡家里有个大事小情,生老病死,都要提着鸡鸭去祷告一番。

如果是有病人,黄仙祝也会用黄表纸画一张符箓,交给人带回来。烧了和酒服下。当然,这个符箓是要另外给钱的,最少十文。

香茅子生病自然只能硬抗,不过早两年他弟弟生病,她后娘便拎着鸡鸭和钱去拜黄仙祝,带回来一张窄窄的灰黄色字条,虔诚的祷告后才烧了给她弟弟服下。果然弟弟便好了。

她后娘逢人便说,是黄仙祝救了她儿子。后来又送了好几回山货时鲜去。

“说,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吗?”香茅子低声问紫菀。

“作死啊!”紫菀被她的问题吓了一跳,左右看看。

仿佛会有隐形的人盯着她们一般,用更低近乎耳语的声音回答,“当然有了。仙人都生活在天上,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说完还小心的指了指头顶。

香茅子顺着她的手指向上看,只有一望无云碧蓝澄清的天空,看到脖子酸痛眼睛花,也什么都瞅不见。

“什么也没有啊。”香茅子抱怨道。

“自然看不见。仙人都是有障眼法的……”紫菀得意的说,“知道我娘为啥一定要聘程猎户家的闺女?!那是因为他家二郎能入黄仙祝的门下,这说明他有仙缘。

那他妹妹呢?如果她妹妹也带仙缘,将来还不都是咱家的儿郎的?!我娘说了,一定要聘下程家女,这样家族子弟才能脱凡入仙,成为天人。那才是举家升天呢!”

香茅子听着紫菀说的一套套的,不由感喟,“刘婶婶想得真长远。”

紫菀得意的点点头。可她还没得意一炷香,又开始沮丧起来,“程猎户也知道自家的仙缘难得,所以才开了这样的天价。偏我娘一定要聘程家闺女。就只能打主意到我的身上了。”

“的身上?”香茅子呆呆的重复,没有听懂。

紫菀神情哀戚,“咱家也就我还能值几两,我娘这几天正四处打听有没有人愿意高价聘闺女的。可凡是出高价聘闺女的,不是傻的憨的,就是残的瘸的。总之,都不是个规正人儿。我这日子,将来指不定怎么苦呢。”说到这里,她不由开始哀恸起来,抱着膝盖哭了出来。

香茅子呆呆的看着朋友发出撕心裂肺的哭泣,却无言安慰。像她们这样的女孩子,也不过就是家里的一个物件而已,父母要打要卖,旁人能说什么呢。

她只能抱紧紫菀的肩膀,用力再用力,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把安慰和勇气传递过去。

过了良久,紫菀哭够了。双目红肿,两个人怕回去挨骂。还捡了山溪里的鹅卵石冰了许久,才带着洗好的衣服回家。

因为在山上耽搁久了,香茅子回家忙着生火、暖灶、煮水,贴饼子、煮山菜,最后用刷锅水炖猪食,香茅子一刻不停的忙活着。

可就这样,她爹和后娘回家的时候,她也才刚刚忙完,正在院子里喂鸡。脚边还有一捆没有来得及劈的柴禾。

“今天做什么这么慢?”她后娘狐疑的看着她。

“嗯……”香茅子就应了一声。没有解释。

“娘!香茅子一定又跑出去玩才不干活的!快打她。”她那六岁的弟弟辛茂拿着一条细细的芦苇杆比划着。

香茅子快手快脚的把做好的饭食端了上来,又给她爹倒了一盆热水,还搭好了布巾。这一番动作,倒是没有人再计较她做饭迟了事情。

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

可桌子上除了每人一碗的糊糊,只有他爹面前有一盘小小的炒鸡子。一个鸡蛋能有多大,尽管香茅子已经往里掺了一大把榆钱,可看起来还是只有小小几块。除了她弟弟,没有人往那个钵里伸筷子。

“这几天于神婆来村子里了。”她后娘跟他爹说。

“黄鼠狼进宅。”辛崀是健壮且不多说话的汉子。

“乱说话,别得罪神仙。”她后娘唯恐辛大郎得罪神仙,连敲了三下桌子,“我听说今年是山神娶媳妇的时间了。于神婆这次来,估摸着也是为了这个事。”

“哼!”辛崀重重的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

方才辛娘子的告诫还是起到了作用。

“什么是山神娶媳妇?”辛茂小弟弟脆生生的问着。

辛娘子一抬头,发现香茅子和辛茂都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等着答案。

她本想呵斥一番,可转念一想,如今儿女渐渐长大,这些事多少也要让她们知晓,方才有个顾忌,不至于得罪了神仙。

“这天上有仙人洞府,管着日月星辰天下大事,可大河大川也是有神仙驻守的。他们保佑人间平安,风调雨顺。河里的神仙就叫做河神,山上的神仙就叫做山神。”

辛娘子给孩子们解释道,“可山神守护人间,也是辛苦。因此每过几年,人们就要选一个最最漂亮的女孩子,去嫁给山神,表示感谢。也能保佑人间接下来几年时间风调雨顺。”

“那为什么要每隔几年就嫁个女孩子给山神?不是已经嫁过了吗?”辛茂年龄虽然小,可头脑明显很清晰。

她娘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儿子。

倒是他爹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吃饭,哪那么多话。”

辛茂明显比较怕他爹,就不敢再问,不过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明显在算计什么的样子。

辛娘子不理会辛茂作怪,继续跟辛大郎聊天,“这几年山神的脾气越来越不好啦,女孩子也不好找。听说这次于神婆拿了二十两银子的高价来当聘礼呢!”

辛茂重重咳了一声,骂道,“都是作孽钱。”

辛娘子就不再接口了。

二十两银子!

这个数字如同一道闪电一样劈到了香茅子的心里。

紫菀,紫菀他娘需要二十两银子。

香茅子飞快的往嘴巴里耙了几口饭糊,完全不知道什么滋味。她想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她后娘,“那嫁给山神了,还能不能回家来看看?会不会挨揍呢?”

她后娘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横了她一眼,“这些年嫁给山神的女孩子不知道有多少,都是抬着八人的大红轿上去,然后过七天再去把轿子接回来。就完了。”

完了?!香茅子没听懂,她呆呆的问,“那,那新娘子呢?”

她后娘嗤笑一声,“新娘子?大概从此就成仙了吧。反正再没有人见过。过几年山神发脾气了,再送个姑娘上去呗。”

辛茂笑嘻嘻的叫道,“新娘子成仙喽,新娘子成仙喽。”

只有香茅子,脸色惨白,手指紧紧的抓着筷子,仿佛被吓到了。

二十两银子。

原来二十两银子,是买一条命的钱!

第2章 :送亲的红轿子

农家多杂事。吃完晚饭,香茅子还要去洗碗,劈柴,烧水。帮着她后娘一起纺线织布,待到天黑就要赶紧休息。并没有机会去隔壁刘家看看。

等到第二天,香茅子又开始脚不沾地的忙活。做全家的早餐,喂猪,劈柴烧水,打扫院子。

晾晒干粮,收拾鸡窝,还要去给田地耕作的父母送完午餐和水,才拎着空罐子回到村子里。

她特意绕路走到刘家,却见刘家大门紧锁。

香茅子绕着刘家走了几圈,也不得其入。她焦躁的在刘家门口踱来踱去,心中充满忐忑。

她这样的行径充满了可疑,倒是有人跟她搭话,“在这里来来回回做什么?”

香茅子一看,也是村子中的一个小伙伴阿西,“我在等小辫,不,紫菀。我找她有事。”

阿西一脸惊讶,“找阿紫?!她走了呀。头晌就走了,没听到?”

“走到哪里去?听到什么?”香茅子奇怪。

“吹吹打打的声音啊。阿紫要嫁给山神了,八抬的红轿抬着走的呢。”阿西说,“我都跟着看了好久的热闹。”

什么?!紫菀真的要嫁给山神了?!香茅子心中剧痛。连声问,“往哪边去了?”

大概是香茅子的脸色实在凄厉,阿西往村西一指,“那边,就往那边。”

香茅子把罐子往地上一放,撒开腿就往村西跑。

阿西大声呼唤她,“追不上的,她都走了半日了。追不上的!”

可香茅子不愿意听,她飞速的跑着,仿佛这样就能追上她的朋友。

然而追上又如何呢?她能拦下红轿子吗?她又能做什么呢?

此刻香茅子不愿意想这些,她只想追上红轿子再说。

一口气不停的,香茅子跑到了村子最西面,再远就只有一条路,往山里走的路。

香茅子远远的看着一行人慢慢的走近。

香茅子充满期待的放缓了脚步。

没有红轿子。

只有几个高高低低的人。是紫菀的娘刘婶婶,她眼圈红红的,仿佛站都站不住了。还有紫菀的爹爹和哥哥,以及刘家的几个亲戚。

香茅子一个个看过去,没有看见紫菀。

“紫,紫菀呢?”她上气不接下气的问。

紫菀的娘只是歪着头流泪。

“紫菀呢?!在哪呢?!”香茅子急躁的追问着。

“紫菀嫁了。”刘家爹爹低声说,“回吧,别追了。追不上的。”

“们,们怎么能把紫菀嫁给山神呢?!”香茅子大声质问着,“刘家婶婶,不是最疼紫菀的么。她再也回不来的呀!”

听到香茅子的话,刘家婶娘一歪头就晕了过去。

“是谁家孩子?这还轮不到来说话。走,赶紧掺着大嫂子回去。”刘家婶娘周围一个干练的妇人呵斥着香茅子。

香茅子本来已经满头大汗,此刻的眼泪更是糊了满脸。她一个个看去,这里面的人她大部分不认识的。

只有一个低头搀着刘婶婶的少年,面色惨白。是刘紫菀的哥哥,刘如松。

他一直低头不语,胸口鼓鼓囊囊的揣着一个红纸包,露出一小截来。

香茅子指着他胸口说,“那是什么?!是不是山神给的聘礼,二十两银子!”

刘如松被她厉声的追问吓到了,捂着胸口推了半步。

“这就是紫菀的卖命钱吗?!要用它去换程家闺女是不是?这是沾着紫菀鲜血的银子,换来的亲事不嫌血腥吗?

这就是要的仙缘?那这个神仙未免也太馋血了些!这样贪婪残酷的神仙怎么可能带着们全家升天?”香茅子大声质问着。

刘如松面色惨白,满头都是冷汗,一直摇头往后退。

“啪!”香茅子挨了一记耳光,是那个干练妇人动手抽她的,“没规矩的野丫头,我们刘家的事情轮得到多嘴,我替爹娘教训。走,别搭理这个疯丫头。”妇人挥手带着众人往村子里走。

刘如松连忙背着昏迷的刘氏婶娘跟着走了。

香茅子呆呆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她打不过,也争不过。

她只能转过头,面对群山,匍匐在黄土路上嚎啕大哭,“紫菀!阿紫!!”

那天,香茅子在村外的土路上哭了很久,连晚餐的时候都忘记了。当她失魂落魄回来的时候,她后娘正敲敲打打的不耐烦。

一见她这样,拎着柴禾棍子就过来了,“这可真是翻了天,忙了一天回来锅冷灶冷,到是好好外面逛去罢。不用管爹娘兄弟都饿死。”

说着狠狠的往香茅子腿上抽。香茅子不躲不避,只是低声说,“刘紫菀,今天嫁给山神了。我想去送送她,没追上。”

她后娘愣了一下,手里停了下来。

辛娘子知道香茅子一贯跟刘家阿紫关系要好。

可见她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又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的又专门往她腿上没有裤子的地方抽打,“嫁给山神又怎么了?那是二十两银子呢!没有二十两银子,她娘拿什么给他哥娶媳妇。这都是她的命。”

“可,可没有人问过她愿意不愿意。”香茅子终于哭了出来,不是因为她后娘抽她,而是因为紫菀。

“命!这都是命!父母给了命,的命就不由。要不是刘家这次这么需要这笔钱,说不定去嫁山神的就是。

给我记着,从今天开始,就欠着家里二十两银子。还不给我好好干活,不然下次嫁山神,我就让阿爹把送去!”

她后娘大概是打累了,气得把手里的柴禾杆往地上一丢,“还不扫院子,挺什么尸!”

说完领着弟弟往屋子里走。

香茅子慢慢的捡起地上的扫帚,开始清理院子。

可她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发芽,“如果这就是神仙的面目,那么她宁愿这个世界上不要再有神仙。”

山神娶媳妇的事情宛如水潭中一道清浅的涟漪,很快就散了开去。

刘家婶婶醒来又哭了两天,到底一天天好转了,开始张罗给刘如松聘程家女儿了。这个事情的热烈讨论程度,远比山神娶媳妇热闹。

毕竟程家,那是有仙缘的人家呢。

对于这事,香茅子一语不发。包括小西来找她一起去看热闹,她都摇头不去。

最先发现不对的,是香茅子。

香茅子一直算着日子,到了七天了。是上山去抬红轿子的日子了。

这几天,香茅子几乎一句话都不说,她后娘骂她憨脑袋,连他弟弟都嘲笑她傻憨了。

可香茅子只是在默默祈祷,她希望奇迹出现,紫菀可以跟着红轿子一起回来。平平安安的。

到了第七天,香茅子特意手脚麻利的提早把活干完,就是为了能去看抬轿子的人。可她翘着脚,在村口站到了下晌午,也没有看到红轿子。

日头一点点向西偏去,香茅子急得不停跳脚,可去抬轿子的人还没有回来。

再也耽误不得了,她必须要回去做饭了。

不然在田间辛苦一日的爹娘回来连口热水都没有得喝。

别说她爹会抄起棍子打她,连香茅子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

回头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山路,香茅子恨恨的跺脚,往家跑回去。

抓紧时间烧火,滚水。

将上午准备好的野杂菜洗净、切碎了,用滚水煮软捞出来,攥实了,就是一个菜团子。

香茅子做了两个大的,两个小的。这就是他们家今天的主食。额外有一碗糙米在灶上隔水蒸,那是爹的饭食。

狠狠心,香茅子又去捞了一木勺黄酱出来。

刚刚摆上碗筷,爹娘就扛着锄头从外面回来了。

香茅子连忙递了一条布巾出去给他们拍打身上的泥土汗水。

她后娘先去舀了一瓢水喝了一半,剩下的冲了冲手。扭头看见桌子上摆的黄酱,立刻不乐意了,“整天就知道捞酱吃,这才几月份,就把酱都捞出来吃了。看往后几个月怎办?这么大的闺女,一点日子都不会过……”

香茅子也不说话,只是手脚麻利的往外摆菜团子,还有他爹那碗糙米饭。

他爹任凭后娘唠叨香茅子,也不说话,坐在桌前先叨了一筷子黄酱,「嗯」了一声。后娘看见他爹开始吃了,就不说话了。

一家四口人刚刚坐好,就有邻居陈婶娘隔着篱笆招呼他们,“呦,一家子都吃上了。”

她后娘连忙招呼,“是陈婶娘,吃过了?要不要来吃点?”

陈婶娘略扫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家桌子上的可丁可卯的菜团子,连忙笑着客套着,“刚吃过,饱着呢。辛家娘子,听说今天的大事儿了吗?”

“刚进屋坐下,什么事啊?”

“是红轿子的事,今年山神发怒了。”陈婶娘一脸神秘的说,“今天不是第七天么,去接轿子的人上山了,结果发现红轿子被砸的稀巴烂,破成一片片的,根本接不回来。”

香茅子听到红轿子,耳朵就已经立起来了,连忙追问,“那紫菀呢?她有跟着回来吗?”

陈婶娘夸张的说,“呦,我的闺女啊,紫菀已经嫁给山神了怎么可能回来呢!可再别说这个了。红轿子都砸烂了,大家伙儿都说是山神对这次的新娘不满意呢。”

香茅子急道,“那不是说不满意吗,那既然不满意就退亲啊,让紫菀赶紧回来啊。”

陈婶娘胡乱的摆摆手,“那怎么行,嫁给了山神的女人是不能接回来的。不懂,不要乱说。”

她后娘也嫌弃她多嘴,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告诫她,“别多嘴,吃的。”

陈婶娘又压低声音跟她后娘说,“听说于神婆去刘家闹了。”

“这话怎么说?”

“因为红轿子都被砸烂了,于神婆说这是山神不满意她家闺女,要把银子退回来呢。”

后娘咂舌,“哪有这样的道理,人家好好的闺女给他们抬上了山,现在说山神不满意就要退银子。那人呢?人倒是退回来啊。”

陈婶娘一拍大腿,“谁说不是啊!这于婆子也忒缺德了。她带着几个汉子在刘家翻箱子要找那二十两银子,而刘家则让他们陪闺女。”

“那怎么办?”辛大娘追问。

陈婶娘说,“还能怎么办?于婆子带来了人,可刘家也不是好说话的,来了好些个亲戚,双方都要打起来了。后来还是村长说,让他们去找人评理。现在他们都往道观里去了。”

辛大娘点头,“那是要找黄仙祝评理了。刘家去了?”辛大娘其实是觉得,如果找到黄仙祝,恐怕这事刘家要吃亏,黄仙祝平日跟于神婆之间的关系就不错,而跟刘家则没有任何情分。

显然陈婶娘也想到这点,她一面撇嘴一面点头,“还不是村长不愿意得罪人,这下刘家恐怕……哼……”她没往下说,可大家都听懂了。

两个女人相互看了看,同时叹息了一声,“哎,这都是命啊。”

在一旁偷耳朵听的香茅子,呆呆的:紫菀,紫菀回不来了。可用她的命换来的银子,也保不住了吗?

那,那紫菀不是白嫁给山神了吗……

怎么会这样的!

那个山神,它为什么不满意,紫菀可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女孩儿啊。

它到底为什么不满意紫菀!

香茅子呆呆的看着前方,连辛茂偷偷把她唯一的菜团子抢去吃都没发现。

陈婶娘忽然拍了一下腿,“看我这记性,还有个事儿,是村长让我来告诉们家的。村西头二郎家的牛丢了,村长说让吃完饭,大家一起去给他们家找一找。”

牛丢了,这在椰溪村绝对算是头等大事。要知道,一个村子总共也没有几头牛,这可是巨大的财富和劳动力。

“怎么会丢了牛?”辛大娘不能理解,平时二郎家把牛看的死紧,别说摸一下,多看一眼他家都能在旁边念叨几句。

“那谁知道。二郎差点把他家栓子打死了,幸亏村长给拦下了。这不召集大伙帮忙进山找找。

二郎说,如果能找回来,今天帮忙去找的人,家家有份,都能跟他家借一次牛使唤使唤。一会们吃完饭就去村西口啊,大伙都在呢。”

听到还有使唤牛的机会,辛大娘立刻答应了,“行,我们两口子都去,放下饭碗就去。”

陈婶娘见目的达成,就打算走了,临走前,她又跟辛大娘低声说,“刚我来的时候,有人说估计是山神发脾气了,不满意紫菀小娘子,才下来吃了二郎家的牛。”

听到这话,辛大娘的脸色不好看了,“这么说不是往死里逼刘家?要是二郎家的牛真丢了,他怎么肯跟刘家善罢甘休。”

陈婶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谁说不是呢,我看这事啊——且没完呢。”

第3章 : 山神不仅吃牛

记挂着二郎家的牛,辛娘子加快了吃饭的速度,看着辛崀放下筷子,她也抹了抹嘴,眼巴巴的瞅着辛大郎。

辛崀是个不太擅长说话的男人,刚才他听见了陈婶娘的话,也算是默认了。

他磕磕鞋穿上,“带着棍子和火把。”

辛娘子知道这是当家的同意了,连忙答应着,手脚麻利的开始捆松脂,缠了两个粗大的火把出来。

一面叮嘱香茅子,“带着弟弟在家睡觉,关好门。警醒点,别睡成死猪一样,看爹回来叫不开门捶。”

香茅子点点头,几次张开口又闭上,她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

辛娘子就问她,“啥事?”

香茅子说,“娘,上山找牛时留意一下,万一要是看见紫菀,就接她回来吧。她胆子小,指不定怎么哭呢。”

辛娘子看了看香茅子,良久,长长叹息了一声,“好。”算是答应了,只是表情有些难看。

香茅子高兴极了,立刻手脚麻利的拣碗洗刷,努力的表现着。

辛崀则带着辛娘子往村西去了。

香茅子指挥辛茂洗小手小脚丫。没有父母在跟前,辛茂向来听话,因为他试过几次,香茅子是真的揍她的。哪怕他事后告状,让父母揍回来,下次香茅子还是照揍不误。

辛茂洗完手脚,香茅子就撵他上炕。然后利用灶头的余温热了一壶温水,回来给爹娘洗漱用。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缸里的水都没有了。她暗中记着明天早起去打水,不然被后娘发现,又要撺掇她爹揍她。

然后她就拴好门窗,和衣躺在弟弟旁边。

又过了一会,她迷糊的睡了过去。

香茅子是被一阵「唏唏嘘嘘」的声音给弄醒的。

这声音非常奇怪,有点类似扒鸡窝的黄鼠狼,可又不完全一样,比那个声音要大。

香茅子立刻警醒了,奇怪,鸡怎么不叫?!

“谁?!”香茅子低喝了一声,那个声音还在摩摩擦擦的,似乎没听到。

这是什么时辰了?怎么爹娘还没有回来。

香茅子咽了一口口水,蹑手蹑脚的下地,扒着窗缝往外看。

今天恰好是十五,月亮如一个洗炼的银盘一样,高挂在天边。把院子里照的清越明亮。香茅子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一个巨大的黑色的身影从院墙擦过。

那个身影有点像香茅子看过的野猪,可是要比野猪大几倍,它的背脊甚至高过院墙。

明亮的月光照见它宽厚的脊背,高高的耸起,上面还有硬硬的黑毛。

这是什么,狼,还是豺?怎么会怎么大。

香茅子死命的咬着嘴唇,手指紧紧的扒着窗愣,唯恐发出一点声响引起那个怪兽的注意。

那个怪兽似乎在墙角翻找什么,然后它一仰头,一只蹄子在它嘴角跳了两下,「咔嚓,咔嚓」的骨头碎裂的声音在静夜中传的很远。

那是邻居家的猪,几口就被那个怪兽吃掉了!

香茅子的眼睛瞪得溜圆,那头猪邻居喂养了大半年,已经很肥大了,没想到这么轻易的就被几口生吞了。

怪兽昂起头吞咽着,月光下照下来,凸显出怪兽的样子,它长着一张凶残的兽脸,粗壮的獠牙,扁平的鼻子,眼珠子在月光下发着黄色的萤光,眼眸凝成一个细细的竖线,看起来非常狠厉。猪血顺着它的嘴角流下,沁入黑色的毛发中看不见了。

香茅子看到这里,手脚都发麻。

隔着一闪薄薄的土墙,她觉得那个怪兽随时能撞翻屋墙,冲进来。

她在内心无声的祈祷着:不要凑过来,不要凑过来。

可事与愿违,怪兽抽抽鼻子,似乎闻到什么,慢慢的往房子这边靠近过来。

香茅子四下环绕,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炕上沉睡的弟弟,她连一根棍子都找不到。

怎么办?她和弟弟两个人加起来,都没有那只猪大。估计怪兽如果嘴巴长大点,一口就把他们俩囫囵吞下了。

怪兽一步步靠近,而香茅子毫无办法。

“啊!”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声。

香茅子听得分明,是邻居婶婶的叫声。

几乎是瞬间,那个怪兽一跃而起,一下子就跳到院墙那边。邻居婶婶发出了几声短促的叫声,以及怪兽咔嚓呼噜的咀嚼吞咽声。

香茅子应该觉得悲伤,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面害怕着,心里却隐隐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很快,院墙那边的声音消失了。然而被邻居婶婶的尖叫所刺激,更多的院子里响起了询问声、惊呼声。

然后就是尖叫声。

更多的尖叫声,哭叫声,狗吠声。

小小的村落开始变得混乱而恐慌起来。

“嗯?!”辛茂发出了一声不满意的鼻音,他被着剧烈的嘈杂声弄醒了,正准备哼唧。

香茅子瞬间反应过来,她三步两条的蹿到炕上,死死按住辛茂的嘴,低声而狠厉的威胁辛茂,“不许叫,听到没有。”

辛茂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他听到姐姐威胁的声音,本能的点头。香茅子感觉辛茂放松归顺的姿态,这才轻轻松手,“我放开,但一定不能叫嚷,记住吗?”

香茅子感觉辛茂在她手下点头。

她轻轻的放开手,并不远离,唯恐辛茂忽然大叫。

辛亏,这次辛茂没有,香茅子的手挪开,他的小手慢慢的摸了摸姐姐的脸,然后凑过来小声问,“爹和娘呢?”

屋外是隐约的哭号声,但是距离都有些远,听不太真切。

香茅子贴着辛茂耳朵说,“爹娘都还没有回来,可刚才在院子里有个大怪物,吃了邻居婶娘的猪,我看它要吃人。”

辛茂小小的身子明显的抖了一下,他无助的问,“那,那怎么办?”

香茅子此刻是辛茂最大的依靠,她想了想,拿了一个主意,“我给穿上衣服,咱们躲起来。”

辛茂立刻点头。

香茅子总要凌晨起来做饭,对于抹黑穿衣服这件事技能娴熟,她帮着辛茂把衣服裤子穿好,又摸索着帮他把鞋子穿好。

两个人几乎毫无声息的滑下炕。

香茅子扒着门缝看了半天,发现哭叫声都在村子的后方。于是她小心的拨开门栓,先探头出去看看,没有发现异常。

连忙牵着辛茂的手,往厨房走去。

在厨房,她摸了菜刀在手里,然后领着辛茂把水缸用力掀倒,扣过来,两个人钻了进去。这个时候,香茅子要庆幸,幸亏水缸里没装水,她才掀得动。

水缸很大,香茅子和辛茂都是半大的孩子,两个人抱着躲在里面,居然还不嫌小。

黑黝黝的,完全看不到任何声音和光亮。香茅子一手握着菜刀,一手抱着弟弟,死死的挺着。

外面的声音逐渐的小了下去。

到底是怪兽被打跑了呢,还是,还是人都被吃光了?!想到后者,香茅子不可控制的抖了一下,更加用力的抱紧辛茂。

等到她手脚都麻木的不似自己的时候,外面的天色终于放亮了。

光线顺着水缸翘起来的边缘钻了进来,提醒香茅子已经是另外一个白天了。

这个时候香茅子的手脚都麻木了,她用头用力的撞向辛茂,撞了好多下,辛茂才醒过来。

他被香茅子抱在怀中,后半夜居然睡了过去,倒是不比香茅子担心受怕了一整夜。

“快靠边,咱们得想办法出去看看,可我如今手脚都麻了,动不了。”香茅子指挥辛茂往边上让让,让她略活动一下。

辛茂尽量的把身子往外挪动了几分,借着这个细小的缝隙,香茅子才活动了一下手脚,血液逐渐流向四肢,她的胳膊又麻又涨,好一会才敢开始用力。

香茅子用手指扒着缸沿用力向上抬,并指挥辛茂跟她一起。两个人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这才把这口缸掀开,爬了出来。

香茅子还记得怪兽的事情,她叮嘱辛茂不要乱跑乱叫,一个人小心翼翼的从厨房探头出去,院子里遍地狼藉,四处都是被怪兽践踏和烦扰后的痕迹。

自己家养的几只鸡已经一个也看不到了,想来昨晚都成了怪兽的点心。

院墙的木篱笆门依旧是关好的,爹娘昨晚没回来。

想到这里,香茅子一时间竟然分不出是高兴还是担心。

“姐,我饿。”辛茂跟着出来了。

今天的他格外的乖巧,也不叫名字了,低声下气的叫着姐姐。

香茅子也饿,可是这时候不是做饭的时候,她想了想,去厨房摸出昨天烙的饼子,那是干粮,给爹娘下地的时候带着的主食,昨天她准备好的,是准备今天给爹娘带走吃的,一共就两张。

她拿出一张饼子,掰成大小两块。大的给了辛茂,小的塞进自己的嘴里。“先吃这个,千万别乱跑,昨天吃人的怪兽兴许还在呢。”

因为每年都有小孩被狼叼走,所以辛茂在这方面极其听话,有了吃食,自然蹲在门口一动不动。

香茅子手里依然拎着那把菜刀,她踩着鸡窝趴在墙头往邻居家看。

邻居家的院子比自己家更惨上很多,满地都是干涸喷洒的血迹,在院子当中竟然还有一只惨白的胳膊,份外的吓人。

香茅子看着这种场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通过那手臂上的半截袖子,香茅子认出那是邻居婶娘的胳膊。想起昨晚的惨呼,香茅子猜婶娘大概是被怪兽吃掉了。

邻居家的院墙被怪兽撞倒了,顺着院墙的缺口香茅子看到一连串的破损的房舍和满地残骸。

怪兽,是一路撕咬过去的。

香茅子想起昨晚村子里大部分青壮都去帮二郎进山寻找丢失的牛,村子里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

片片赶上这个时候闹了吃人兽,不知道经过这一番折腾,村子里还能剩下几个活人。

可是她不敢去找,香茅子养过兔子和鸡,知道动物们有时候吃饱了会找个地方眯一会儿。

万一她乱走撞见吃饱了的怪兽,也不过就是送过去添一顿点心而已。

那个怪兽到底是什么?

香茅子扎手扎脚的从梯子上爬下来。她心里有一种隐约的恐惧,那个可怕的怪兽,不会就是大人口中的山神吧……

村子里呆不了,先不说那个怪兽可能还在村子里藏着。

就算怪兽走了,房屋破损这么严重,大人们也都没在,恐怕用不了两天,遍地的血腥就能把山上的狼给引下来。

香茅子开始开动脑筋,往哪里逃呢?

这对于一个只有十三岁的乡村少女来说,实在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第4章 :去路两茫茫

香茅子皱着眉头开始想,却什么都想不出来。

“姐,姐!”辛茂这时候已经吃完了饼子,低声的呼唤她。

香茅子被辛茂打断思路,皱着眉头转过身。

大概是香茅子的脸色太难看,辛茂吓得又往后缩了缩脖子。连原来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看着辛茂这副鬼样子,香茅子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以前辛茂生病的时候,后娘曾经求着隔壁叔伯驾牛车,送她跟辛茂去隔壁黄石镇上求黄仙祝请符。

辛茂也的确是喝了符水才好的。

香茅子转动着脑筋,村子里是呆不了的,得想办法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躲着。

可是她一个小小村姑,又哪里知道往什么地方投奔,周围,连一个能站着的大人都看不见。

辛茂小心翼翼的挨过来,靠着香茅子,拉着她略微粗糙的手掌,“姐,我想娘了,我也想爹。”

香茅子心说,我也想啊。可是这事不能跟弟弟说,现在爹娘都不在,她就是弟弟的主心骨。

香茅子低声跟辛茂说,“小茂,咱们去镇上!”

去镇上?!

镇上对辛茂这个只有六岁的村童来说,好比是另外一个国家那么遥远。

他这辈子只去过一次镇上,可惜病得昏沉沉,坐着牛车来回,一点印象都没有。

香茅子反而下定了决心,“对,去镇上!镇上有上次给瞧病的黄仙祝,还兴许有其他的厉害的大人物,咱们到镇子上去,就不必怕狼,也不必怕怪兽了。”

辛茂对镇子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迷信,镇子那么伟岸高级的地方,住的都是黄仙祝那种高高在上的半神仙,肯定是安全的。他大力的点头,然后问香茅子,“可咱们怎么去呢?认得路吗?”

香茅子哪里认得,她连村子都没有出过。辛茂好歹还闭着眼睛去了一趟,她这辈子都没踏出过村子一步。

这个时候,村子西边传来一声若隐若无惨叫,两个孩子齐齐抖了一下,侧着头凝神细听,却什么都听不到。

香茅子果断的说,“我晓得,沿着村东的土路一直走,到了老岔口,走南边第一条就是!”

其实她也不知道对不对,这个路还是以前跟紫菀拌嘴的时候,紫菀笑话她是土包子,连个门都没出过,连镇子都没去过。

那时候香茅子好强,为了不丢份儿,便声称自己去过。她当时还打定主意,倘若紫菀问她镇子有多大,她就说比耶溪村大多了。

倘若紫菀问她镇子有多少座小楼,她便说自己走得急,没数完。那时候,香茅子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去黄石镇上数一数,里面有多少楼,又多少桥。

可是紫菀没有问这些,她问了香茅子三个问题:“第一,去镇子是从东边的路走,还是西边的路走;第二,走到大岔路的老岔口,是走南边第几条?第三,到了黄石镇,中间有几个歇脚的地方?”

这些问题,香茅子自然一个也回答不上来。她只能抿着嘴,倔强的梗着脖子。

刘紫菀小姑娘觉得自己赢了,就又活泼、又得瑟的大声跟她炫耀,“还装去过,连这都不知道?!我便教个乖吧,可记好了:去镇子要从村东路一直走;

走到老岔口要选向南第一条路,可别选错了。

最后中间只有一个歇脚的地方叫做王家老铺,他们家可兴旺了,车脚走卒都在这里歇息,门口有一个特别大的铜茶壶,日夜煮水不停歇,里面的白茶是不要钱的。随便用,这才是王家老铺的气派!”

香茅子又羡慕,又不服气的,牢牢记在心下,唯恐忘记了,又被人耻笑她。

香茅子现在还记得当时紫菀的样子,她穿了一件红底黄花的小裙子,两只小辫整齐的编在耳侧,她来显摆自己的新裙子,眉目中全是闪亮的得意。

紫菀啊,香茅子心里微微抽痛着。

大概她的表情太过哀恸,辛茂又小心的拉拉她,“姐?”

香茅子用力揩了把脸,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走,咱们马上走。”

她快手快脚的走回屋子里,扯过铺在床上的包袱皮,把辛茂的小被子和家里唯一能找到的37个大钱,都装在包裹里。

打斜捆在身上。又从门口扯了几把晒干苦黍,粗粗硬硬的黑壳都没有脱,却也顾不得了,另装了个篮子,把唯一的菜刀埋在苦黍下面,给辛茂拎着。

辛茂这个时候也不敢跟香茅子争辩,只能挎着那个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篮子,乖乖的听话。

走到门口,辛茂这才想起来,“姐,咱们去镇子上了,那爹娘呢?”

这个问题好!

香茅子愣了一下,是啊,万一等怪兽走了,爹娘回家看不见他们两个,可怎么寻来呢?

香茅子快速的耙耙脑袋上凌乱的头发,终于让她想到一个办法。

她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然后在院子里的地上,画了长长的三根并列的竖线。

辛茂歪着头看了半天,“姐,这是啥呀?”

香茅子看着自己的大作,十分满意的点点头,“笨啊,是香啊!看,一共1、2、3根香,上香!等爹娘一看,就知道我们去镇子上了,咱们这可只有黄庙祝的道观里,才能上香呢!”

辛茂露出了恍然的神色,然后他敬佩的点点头,“姐,真聪明!”

香茅子微微得意了一下,才拉着辛茂的小手,离开了家中,手拉手小跑着向村东跑去。

一路上,他们看到了很多破损的房屋,路上还有一摊又一摊的血迹。

唯一没见到的,是活着的人。大人、孩子、老人,一个都没有。

辛茂吓得紧紧贴着香茅子,小脚丫恨不得能踩到香茅子的脚背上去。

香茅子一手扯着弟弟,另外一只手举着一根烧火棍粗细的木柴,快速的往村外走去。

多少年后,香茅子已经见过了很多世面,她去过九重云霄浮升的仙殿,也去过十万大山围剿凶残的恶兽。经历过残酷而激烈的门派比斗,也面对过千军万马的杀戮……

可再没有一次,能让她这样害怕。

寂静,没有一丝声音。连风都蛰伏下来,虫鸣鸟语都消失了。空气中,只有浓厚漂浮的一股股腥甜的味道。

要很久、很久知道,香茅子才会再次在绝望中知道,那是血液的味道。

那是,屠戮后血液的味道。

两个孩子相互拉扯着出了村子,踏上了村东的土路。

这,曾经是他们走过的最远的距离。

因为父母都曾经再三叮嘱他们,“不要走远,会被狼叼走!会被人拐走!”

可是,如今他们要自己踏上这条陌生又不安全的路了。

辛茂仰着头看着香茅子,“姐,我害怕。”

其实香茅子也害怕,但是她说,“别怕,有姐呢。”

两双小手拉着,两对小脚丫,一起往外迈开第一步!

一步,一步,又一步。

人生的路,也是这样衡量完的。

香茅子听说过,人的脚又叫量天尺。因为它能一步步,走完这天下所有的地方,丈量所有的土地。

此刻,她弓着腰,大汗淋漓。只能告诉自己,一步,一步,再来一步。

包裹,已经横着裹在香茅子的腰上。篮子,套在她的脖子上,吊在她的前胸。她每迈开一步,膝盖就要撞击篮子一下。

辛茂,趴在她的后背,睡得正香。

半个时辰以前,辛茂就开始嚷腿疼,脚疼,肚子疼。香茅子拉着他走。

走了一会,他就蹲在地上不肯走了,香茅子吓唬他说怪兽来了也不行,他走不动了。

没办法,香茅子只能背着弟弟。

小小的香茅子,背着更小的辛茂。大概是昨天晚上惊惶太过,辛茂也没有睡好,此刻在姐姐的背上,他迅速的睡熟了。

香茅子只能弓着腰,给自己鼓劲,一步,两步,人的脚是丈天尺,走一步,就近一步。

汗水顺着鬓角留下,集中在下巴尖,然后吧嗒掉在地上,摔进尘土中。

香茅子不知道距离镇子还有多远,但是她有信心了。因为她刚刚走过老岔口,那里面整整有7条路,三条向东,一条向南,两条向北。香茅子认真的分辨了一下,才迎着太阳,选了向南的路。

紫菀说了,要选向南第一条路。

谢谢,紫菀。香茅子在心里念。

过了老岔路,路上竟然零零落落的开始有了人影。这让香茅子内心大定,路上已经不再是绝望的孤独和无声了。

可是,路上的人都很惶恐,有条件的都是赶着车。阔气的有马车,一般的有牛车,还有的人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不一而足。

这里面最寒酸的也就是香茅子姐弟了。

可是大家都着急赶路,也没有人过多注视他们,香茅子不做声,用力加紧步伐,跟随者人流前进,逐渐的,来往的人群距离拉开,形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赶路大军。

香茅子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她觉得自己已经要累瘫的时候,前面的喧哗声逐渐沸腾起来,前面有一个路边的竹棚,里面挤挤擦擦的坐满了人。

竹棚的前面有一个好大、好亮的大铜壶,它坐在一个炉子上,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气,一副已经烧开水的样子。

香茅子不由想起紫菀的第三句话,“中间只有一个歇脚的地方叫做王家老铺,他们家可兴旺了,车脚走卒都在这里歇息,门口有一个特别大的铜茶壶,日夜煮水不停歇,里面的白茶是不要钱的。随便用,这才是王家老铺的气派!”

第5章 :王家老铺的八卦

王家老铺里挤满了惊惶的人群。

可以说,平素空荡荡的茶棚里,连插入一脚的地方也没有了。可是不要紧,这周围都是平素去黄石镇往来的村民。

村民的生存能力强悍,从不拘小节,此刻他们围坐在一起,里面没位置,就随地往外面的地上一坐。脸上都带着惊惶的神色。

人多定胆气。

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大家相互依靠着,顿时就觉得有了定心骨。

有跟老铺里掌柜熟悉的人,已经率先打听起怎么回事了。这件事,老王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说起了。

可是他能理解村民们的惶恐,一面提着一壶苦叶茶不断穿梭着人群,一面给大家进行信息方面的介绍,“哎呦,您可慢着点,端好了。这也是怪了,怎么就忽然闹了凶了呢!”

“这可真不知道是今天第几起了,打我早上挂幌到现在,人就没断过啊!我今年都有孙子了,可打我还是个孙子,我爷爷守着这铺子,也没见过这阵仗啊!”

“那人可多海了去了。哪的人都有,就现在,我就碰到过黄梅村、平洲村、寒若村、大垭村、山南村的人。”王老板逐一细数。

有心细的人掐着手指跟着算,算来算去,都只有五个。他心下疑惑,就问了出来,“怎么没有耶溪村和奚过村的人?”

这问题老王哪里能回复得了?他用手摸着后脑勺,不知道怎么回答。

香茅子这个时候也蹭到了近处,她找了个略平坦的地方,先把褡裢扯下来丢到地上,又把熟睡的辛茂从后背抱下来。

放在地上,让他枕着小包裹。香茅子知道,那小包裹里有着他们目前全部的财产了。

然后她摘下挂在脖子上的篮子,放在辛茂旁边,方才能站直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能感觉全身都撕扯着疼痛,幼小的骨骼也发出了轻微的咔吧声。

好累啊!

她举着手往后仰着身体时,就听见了自己村子的名字,“怎么没有耶溪村和奚过村的人?”

她愣了,在说什么?连忙放下手,小脑袋转过去。

王老板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大概是这两个村子离的远吧,看往日他们来镇子上的次数也不多。”

这个答案让一部分人满意,可最开始问的那个村民,有亲戚在奚落村,比较着急,“别扯了,咱们七个村子都围着黄石镇建的,是有远近,但也没差那么多。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就算是爬这会也应该爬来了。别是出什么事了?”

王老板分辨道,“怎么没有区别,们难道不知道,咱们黄石镇和七个护村是天上的神仙给画的图,按照北斗七星的位置点的位。

打从兴建好了后,就风调雨顺的,还有山神守护。耶溪村和奚落村在七星的尾巴尖上,自然来的晚!别急,等过了晌午,估计他们就陆陆续续的来了。”

开始问的那个人急的只拍大腿,“这可怎么好,我姐姐嫁过奚落村还没有两年,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可别出事啊。”

周围善良的村民们都纷纷安慰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的。

只有一个人小声的嘀咕着,“我可听说,当年神仙们给咱们七个村子点位,说是要镇守什么东西。别是那东西跑出来了。”

周围乱哄哄的,他说的声音又小,便只有香茅子个子矮小,人又专注聆听,才听到他说了什么。

香茅子看着周围或是疲惫,或是带伤的人,就问那个念叨的人,“大叔,请问一下。”

那个干瘪的汉子见有个小姑娘搭话,就看向她。香茅子先是拱了拱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才问,“大叔,大家这都怎么了,为什么都受伤了?”

香茅子这个礼其实行的不标准,更是错的。这中弓手礼是两个地位平等的人,在学堂遇到的时候才会行的。

可是香茅子不懂,这还是当年紫菀小姑娘去了趟黄石镇开眼界,看到两个学堂成年的先生相互施礼,当成什么了不得的行为,立刻回来跟香茅子显摆。

本来紫菀就是偷偷看着别人做,那动作就已经画虎不成反类犬,香茅子又跟她学,结果可想而知。香茅子这个动作,倒像是一个小猴子作揖。

不过汉子没在意这个,她反而问了一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跟着谁?”

香茅子愣了一下,回手往来时一指,“跟俺跟爹娘和弟弟一起来的,他们在那边照顾弟弟。娘让我过来倒水,我听们说话,就来打听一下。”

香茅子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这样一个谎,可她本能的,就要这么说。

干瘪汉子往那边瞅瞅,坐了一地的人,有男有女。估计小姑娘的爹娘也在那边吧。

闲着也是闲着,干瘪汉子就多说了两句,“昨天夜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凶兽跑下山,到各个村子里祸害。黄石镇周围几个村子都让凶兽给祸害了。”

香茅子咯噔一下,又连忙问,“那凶兽长什么样?它从哪里来的!”

干瘪汉子摇头,“不知道,有人说凶兽比熊大,还有的说凶兽有三个头,更有人说凶兽其实是一只长了牙齿的大鸟。至于从哪里来的,谁知道!这凶兽不仅吃牲畜,还吃人呢!”

香茅子小脸吓得发白,干瘪汉子又念叨起来,“都说当年咱们几个村子是天上仙人亲子给点穴定位,兴建起来的风水宝地。哼哼,我罗老三可不这么看,七星环绕,骗得了别人,可骗不到我。这明明就是镇煞位。现在怎么样,煞跑出来了吧!”

香茅子听不懂,就又问,“大叔,啥是镇煞位?啥是煞?”

她的的声音有点大,干瘪汉子罗老三听到了一惊,先往四周看看,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才挥手撵香茅子,“乱说什么,走开,走开。别站在这里。”

香茅子愣了一下,不明白为啥大叔忽然翻脸,不过她没有争辩。略鞠了一躬,就走开了。她来到那个大铜壶前,呆呆的站着。

是的,她口渴了。

渴的很!

这一路,她背着辛茂,带着行李。不知道流了多少汗,此刻喉咙嘴巴都干渴的要命,可她却不知道怎么能喝到水。

家里的水都在缸里,缸里永远飘着一个瓢,舀出来就能喝。

可在这里,周围没有溪水,没有井水,更没有缸。

香茅子围着传说中不要钱的大铜壶转了几圈,却不知道怎么能喝到水。

她眼巴巴的看着滚水,咽了下唾沫,口中连一丝水汽都没有,干辣辣的疼。

“小囡,要喝水?”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香茅子转身,就看见一直忙乎的铺子王老板,笑呵呵的站在她身后,温和的问她。

她点点头,又不好意思的低头。

“给!”王老板是过来给茶壶续水的,就看见这个小姑娘眼巴巴的瞅着茶壶,身形单薄,肩胛骨好像两片翅膀,戳起她单薄破旧的衣服。这是个穷苦的孩子。

王老板从身后的桌子上拿了个竹杯,递给了香茅子。竹杯里是晾好的白茶,也就是煮开的白水,免费给过往客人们喝的。

香茅子有点意外,捧着竹杯看着王老板,见王老板点了头,连忙仰头咕嘟咕嘟咕嘟喝了起来,她渴极了。

可是她没舍得喝完,还留了一小半,跑回去摇醒睡着的辛茂,捏着鼻子把剩下的半杯水给他灌了下去。

去还杯子的时候,王老板笑眯眯的问,“还要不要?”

其实,那竹子杯并不大,香茅子压根就没解渴,可她又不好意思继续讨要。

见大叔问了,才脸红的点点头。王大叔就又给她续了一杯,这次香茅子不着急了,她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喝着。

听着周围村民们讨论着这次怪异的凶兽袭击村庄的事情。

渐渐的,小小的香茅子竟然听出了一点头绪。

就在昨晚,邻近的几个村子竟然都遭受了怪兽的袭击,而怪兽不仅仅吃牲畜,连人也吃的。

大家都往黄石镇跑,是因为黄石镇有黄仙祝,还有一个马老爷。马老爷家可了不起了,他们家祖上出过仙人,就是那种真正的能在天上飞的仙人!

这些凶兽只有这些仙人才有办法去除,他们都要到镇子上投亲靠友的避一避,等到仙人们出手杀了凶兽,才能回家。

现在还没有逃出来的人,估计十有八九是让凶兽吃掉了。

还有年长的人念叨,这都是大凶之年搞的鬼。

香茅子听着大家的讨论想起了昨晚小院子里那头凶兽,它扁平的鼻子,粗壮的獠牙,以及顺着嘴角滴落的粘稠的血迹。

原来,凶兽竟然不是一头吗!

可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不是说有山神在镇守它们吗。

山神呢?想到山神,香茅子又想起了紫菀,心中轻轻的抽痛起来。

小小的香茅子已经揣测,紫菀永远不能回来了。

休息过后的村民们陆陆续续的站起来,他们在这里喝水,休息,顺便打听点消息。然后还是要去镇子上的。

早点走就意味着早点到。

伴随着第一个起身的,众人都陆陆续续的站起来往前接着走。

香茅子也再三跟王老板道谢,恭敬的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回去扯起辛茂,跟着大流一起往前走。

这次,她把包裹和篮子都挎在自己身上,却不肯继续背着辛茂了。她也累了。

无论辛茂怎么打滚蹲地都不肯,只是板着脸对辛茂说,“如今爹娘都不在,还闹,我就打!”

辛茂从小不知道吃香茅子打了多少顿,知道她向来手狠。爹娘不在,没有人给他撑腰,只能站起来,抽噎着拉着姐姐的衣襟,一步步跟着往前走。

他走的不快,香茅子也不催促他。累了就许他蹲在地上赖一会,过了片刻就用脚踢他屁股起来,继续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磨蹭着,一步,一步挨到了傍晚,辛茂已经累得如同一只小癞狗一样,再也不肯挪动半步。

天边的夕阳扯着最后一抹暗红的余晖,迟迟不肯落下去。而东边的天空则从淡粉转成黛色,隐藏在云层中的星星,已经开始闪烁着,要出来亮相。

夜风,起了。

隐隐的,香茅子看到了。在路的尽头,有一片黑压压的木墙,在路的最前面还有粗壮的拒马拦在中央,拒马的后面是粗木高筑的两扇大门,大门上面吊着燃烧着烈火熊熊的两个大火盆。

黄石镇,到了。

第6章 :抵达黄石镇

香茅子曾经无数次的在脑子中想象过黄石镇的样子。

可她的见识太过贫瘠,在她荏弱的想象力里,只能勾画出黄石镇有很多很多房子,很多很多桥。

其实她整天在村子里,连楼长成什么样子,也并没有见过。

只是当初紫菀曾经在地上用树枝给她画过,紫菀自然也是没有什么绘画天赋的,她简单粗暴的把两个尖顶的近似三角形的图案摞在一起,然后用力点着自己的大作:“诺,香茅子,这可就是黄石镇的屋子,好高的,有两三层呢!”

于是在香茅子的想象里,那就是她家的茅屋两个叠在一起的模样。

曾经,香茅子还歪着头想过,茅屋的房顶是尖的,那两个茅屋叠在一起能稳便么?!

可当香茅子牵着辛茂走近黄石镇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是错的!

黄石镇,真的太漂亮,太大了。

香茅子和辛茂四处张望着,半张嘴,两双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惊讶和感叹。

假如是平日,恐怕还要有人会笑话他们一下,可今天,几乎没有人有闲暇关注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黄石镇是一座南北狭长的小镇,当中有一条小河贯穿其中,可以说是一座非常便利安逸的边陲小镇,只是今天这座小镇充满了慌乱和嘈杂。

香茅子拉着辛茂一路往小镇里面走。

她的内心,不是不忐忑的。

要去哪里?接下来怎么办?

香茅子一点想法都没有。

现在的她跟辛茂两个人,正处于极度的震惊中,恨不得长出四个眼睛去观察所有的事物。

从镇子门口的大门进来,脚下就是平整、光滑的石板路。干燥清凉,特别好走。

跟乡下沾满泥巴的土路一点都不一样。

在这样的路上走一天,鞋子也不会脏的。香茅子不由低头看了一下,她和辛茂两个人的脚下,都沾满了黑黄的泥巴,连带着迸溅到小腿上都是。

香茅子小心的看了看周围。

跟她一样来避难的人,大家都差不多。但是原本就住在镇子里的人,那就要干净许多了。观察到这点,香茅子抿了抿嘴,暗自记了下来。

青石板两侧的都是小楼。

那可是楼啊!一座座,一排排的连成整齐的一片。香茅子的内心特别被震撼着,小小的她还不明白这种心情,被叫做震撼!

香茅子牵着辛茂,一步一拖的往里镇子里面走。

其实香茅子是茫然的,她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但是她不敢停下来,她怕别人问,更怕别人撵。

天色已晚,往日的黄石镇,这个时候早已经窗上板,门上拴。可今天不一样,太多的人进来了,投亲寻友的,来来往往的。

今天涌入黄石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来自几个村子避难的人群,正在四处打探和寻找落脚之处。有人去投奔亲属,有人要去寻找客栈和民宿。

还有人舍不得花钱,又不认识什么人,正在四处寻找可以避风遮雨的落脚处……

为了方便行人,街道两侧的商铺都没有关门,而是开着门,点着灯笼和蜡烛,把屋子都照得亮亮堂堂得好借光给行人。

也是黄石镇人的善意和大气。

香茅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小小的村落里,珍惜任何物品,蜡烛这种奢侈品更是闻所未见,只有村子里的大户人家,才会在孩子读书的时候,略点上么一点,也是睡觉既熄。

可这里,到处都是烛火灯笼,天上人间,照得白昼一样的灯火通明。

太漂亮了!太气派了!

香茅子和辛茂被这种排场震慑的连话都不敢说。

街道的两侧都是各种商铺,门口还摆放着一些日间在出售的炊饼、胡汤或者其他的吃食。

都是香茅子叫不出名字的,油光四射,隔着街道都能闻见香气。

肯定很好吃,香茅子努力咽了咽吐沫。

从早晨到现在,一整天,她跟辛茂也就啃了一张饼子,而那饼子她还把大份的给了辛茂。

“姐,我饿。”辛茂小声的跟她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店铺里的吃食。

辛茂想吃那些食物,香茅子也想。可是,他们拿什么买?!家里一共才37个大钱,都装在辛茂背着的小包裹里。

可不敢动!

这是他们唯一的钱了!这钱,是要用在救命处的。

香茅子安慰辛茂,“咱不吃那个,不好吃。”

这种明显的谎言显然欺骗不了小小的辛茂,他扭着身子,“不,我要吃!”

香茅子对辛茂可不像其他的姐姐那么温柔耐心,她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吃屁吃。赶紧的跟着我,一会儿我去想办法要点热水,给泡苦黍吃。”

苦黍,本来就干涩难咽,就算放在锅里煮半个时辰,入口还是觉得喇喉咙,这种食材太硬了。香茅子这可好,竟然打算只是讨要热水泡泡就让辛茂吃。

辛茂一听,更不乐意了。

可是他很聪明,他看出香茅子的不耐烦,知道自己如果再反抗,香茅子真的会揍他!

于是他默不作声了,只是歪着头看着那个摊子上油汪汪的喷香的食物。

有乡民来买,问了多少钱?

摊主大声的吆喝着,“香的咧,甜的咧。好吃又管饱,一个油炸小鬼只要两个大子儿!只要俩大子儿!”

乡民听见了,就摸出两文钱递给摊主,摊主就捡了一个油炸食物,还用晒干的叶子包好了递给买家。

辛茂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由一动。他开始并知道这个东西要怎么买,不过他现在看到了,只要给出两个圆圆的铜钱就可以了,而他背着的小包裹里,有一把呢!

于是,辛茂扭转头,默不作声的开始盘算起来。

香茅子没心留意辛茂。

她正努力四处探看着,盘算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往镇子里走了有短路了,在路的尽头,有一座小桥。小桥的后面是连绵的民居。

不过这里小巷就更加狭窄和安静了。很多门都已经紧闭,显然已经闭户落锁的休息状态。

黑黝黝的小巷仿佛是一只沉睡的巨兽。

香茅子不敢往里面走了。她没有过桥,而是牵着辛茂像东走,那边有水声。

月夜下,一湾清亮的溪水安静温柔的流淌着。在小溪的旁边,有一个很大的石台,非常的安全、平缓、有一半是沉在水中的。

这种平台都是镇子里特别修建出来为方便居民洗衣用水的。

香茅子看见了,连忙牵着辛茂,跑到溪边开始清洗起来。

辛茂不愿意,扭着身子说,“姐干嘛啊,赶紧去找热水啊,我饿死了。”

香茅子不理他,先利索快速的给自己洗干净脸,洗干净手。

然后她小心的把小腿和鞋子也泡在水里,用力搓洗。

在月光的映照下,一路上踩到的泥水纷纷落下,被溪水带走了。

洗干净自己,香茅子又不顾辛茂挣扎反对,甚至捏着他胳膊内侧的嫩肉威胁他,也同样把小辛茂洗得白白净净的。

香茅子有自己的道理,黄石镇这么漂亮,镇子里的人都很干净体面。如果自己两个人这么脏,肯定让人讨厌和瞧不起。

那么万一被人驱逐出去可怎么办?

以前紫菀就跟她说过一些道理,比如先敬衣冠后敬人,香茅子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如果一个人穿的跟她一样,然后说些道理,那肯定不如村长那样的人有信服力。

所以小小的香茅子,竟然已经十分懂得,要干净整齐才能让人尊重的道理。

对于她的这点喜好,后娘十分不满意。

因为香茅子太喜欢洗衣服了——废布啊!好好的衣服,让她不到三个月就洗烂了补丁上打补丁!

气得后妈三番五次的骂香茅子。

可她依然坚持。

给予这个道理,她才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地方,把自己和辛茂洗了个干净。

又吹了一会,把脸上的水都吹干后。

香茅子领着辛茂这了一家人的台阶上坐着,叮嘱他等在这里,不要乱跑!

辛茂看着篮子,抱着包袱乖乖的点头。香茅子自己拿着那根柴火棍,准备出去讨口热水。

香茅子沿着溪水,从另外一条路向南走。

刚转过一个转角,就见一家很气派的酒楼,正熙熙攘攘的迎客中。香茅子从门口就看到,小儿给每个桌子上都放了一个大大的瓷茶壶,里面装满了茶水。

而在一旁的炉子上,还有铁壶里装着满满的滚水,正在不停的冒着白汽。

香茅子觉得这里就是她想要找的地方,可是乡下少女胆怯了,她不敢开口问人。

她只能站在门口偏僻的角落里,呆呆的看着里面,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始。

里面的人自然有人看到了香茅子,可是她站的远,也安静,只是有些呆。那部分人不知道她要干嘛,大部分都是瞥了她一眼,就丢开了。

香茅子干脆蹲在门口,她准备看一阵再说。

酒楼的食客们分成了几种,有的是已经吃完正在聊天的本镇居民,也有的是从别的村落逃难而来的村民,他们没地方投奔,就来这里吃点东西。

无论是贫穷和富贵,大家关心和讨论的,都是山上凶兽伤人的事情。

说出来的内容却跟在王家老铺没什么区别,大家都在猜测山上的凶兽什么时候能被赶走,他们好能够回家继续自己生活。

香茅子一面侧着耳朵听,一面内心盘算着怎么才能弄到热水。

正在抓头挠耳的急切中,却听见隐隐有震动的声音,接下来由远及近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声音也越来越大!

有一群人正在骑马快速奔来!

这声音惊动了酒楼里的小二,他也奔了出来,在手里还高举着一个灯笼张望。

马蹄声很快就跑了到了近处,一行十来个人都骑着高头大马,领头的是一匹极其神骏的白马,咴溜溜一阵嘶叫,马队停在了酒楼门前。

看着来人这种排场,就知道非富即贵,小二热情谄媚的上前,“客观,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来人翻身下马,在灯笼的映照下,香茅子才看清楚,那个从白马上下来的人,是一个极其好看的年轻公子。

他,可真俊啊!香茅子想着。

第7章 :公子的云糕

香茅子不太会用什么词汇来表达现在的感受。

当她蜷缩在角落里,看着白马上的公子潇洒利落的从马上跃下,也只能用贫乏的一个「俊」字来形容公子的模样!

酒楼的小二已经殷勤的举着灯笼上前,跟香茅子不一样,资深的黄石镇跑堂小二可是目光如炬,点评三角九流的人物。

他一眼就看出了公子的不凡之处。

先不说那白马的神骏不凡,但看公子身上披着一件白色锦文的斗篷,斗篷的周边嵌了一圈黑色的貂毛。

那毛又黑又亮又顺滑,一看就不是凡品。斗篷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在马上也夜路里折腾这么久,竟然一点灰尘都没沾上,特别贴服干净的垂下来。

等到公子轻轻仰头看向酒楼,斗篷的帽兜自然顺着他的动作滑落下去。

公子的一张脸就露了出来。

小二这才在心里念了一句:俺的娘,这别是个神仙吧!

无他,公子长的实在是太好了!

剑眉秀目,一双清亮的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让他看人的时候,顾盼生辉极有神采。

偏偏他生的极白,整个人就好像是一座上好的白玉雕出来的,只在双眉正中,有着红豆大小的朱砂痣。

公子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好像一副从天上掉下来的画。

见多识广的小二,也没见过真么精致、俊雅的人物,他傻乎乎的站在那里,一时间看呆了。

公子没在意小二,他自己举步往前走,姿态从容,那走路的动作说不出的好看。

如果香茅子有点文化,大概就明白,这种姿态应该用: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公子走了两步,大概感受到香茅子的目光,他忽然微微侧头,就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黑丫头站在远处,一脸傻呆的看着自己。

那个小丫头身材矮小,头发枯黄凌乱的绑成一个辫子,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都是补丁,但还不算太脏。

一个乡下小女孩儿。公子心里了然。

他继续往前走。

这个时候,跟在公子身后的伴当们也都跳了下来,大声粗鲁的张罗着,“小二,别傻站着!赶紧把马牵进去,再给爷爷十间上房!水草要足,记得拌好豆料,不可克扣!”

小二被喝回了神,连忙牵着公子的白马,又挽着另外一个伴当黑马的辔头,往后院马棚走去。

公子进入了酒楼,他的样子和气势太过和这里格格不入。

瞬间,原本嘈杂的酒楼竟然安静了下来。

掌柜的亲自给公子收拾出来一张桌子,请他坐下。公子没有说话。倒是跟过来的伴当狗腿一样跟在后面,指挥掌柜的赶紧打热水热毛巾来,然后用热毛巾,仔仔细细把公子周围的桌椅板凳都擦了又擦。

这才从身上掏出一条雪白雪白的毛巾,沾了热水绞好帕子,躬身递给公子。

公子接过来,也只是擦擦手,就放下了。

众人都不说话了,被这公子一套作派震得不行。

直到伴当一样又一样的从身上掏出各种东西,有酒壶、有茶盏、有香炉,众人才轰然意识到,这个公子绝对不是寻常人,他们身上一定有乾坤袋!

所谓乾坤袋,那是仙家手段。

据说那些真正的仙人,是拥有乾坤袋的,能装一切东西,这世上的金银财宝、屋舍车马,人家仙人只要用乾坤袋一装,随身带着就走了。想用的时候拿出来,那酒还是温的,菜还是烫的!

往日,黄石镇的人也就是口口相传,相互吹嘘。

可是他们没想到,自己今日竟然真的有缘分看见这般神奇的手段了!

众人再也忍不住,开始切切私语,讨论起刚才的事情。

那公子似乎有点不快,但也只是轻微皱了皱眉。

倒是那伴当,有吆喝着掌柜赶紧给腾上房。掌柜的不敢啰嗦,忙着去安排,好在有刚才的手段,众人到是不由的配合,在这样住宿紧张的条件下,愣是给他们腾出了五间上房出来。这不得不说,仙人对于普通人来说,太遥远,也太稀罕了些。

众人忙着观察和讨论公子的一举一动,这让他有些无奈。公子暗自皱着眉,向四周探勘,结果就看见在酒楼外的香茅子,她依旧呆呆傻傻的站在原来的位子,傻乎乎的盯着一个茶壶看。

大概香茅子,是整个酒楼内外,唯一没有盯着公子看的人。

难道一个茶壶,竟然比自己还好看?!公子有些奇怪,不由顺着香茅子的眼光看去,伴当是个极其伶俐的人,看到公子的眼神,立刻狗腿一样的拎起茶壶过来,“公子,您想看看这个?都是人间普通的玩意,当个野趣看看得了。”

公子内心无奈,可是又不想把事情弄大。于是点点头,示意手下把茶壶放在桌子上。

然后,他快速的瞄了一眼,发现那个黑丫头果然又盯着桌面瞅了。

公子终于恍然大悟:那小丫头不是渴了吧,怪可怜的。

想明白的公子,就忽然抬手,对着门外摆摆手。

香茅子要在公子第二次招手才反应过来——这是叫自己过去?!

她惊讶的瞪圆眼睛,直到公子略带笑意的对她点头,才确定了。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正在犹豫中。

那伴当大声呵斥:“磨蹭什么呢?!没听见我家公子叫。赶紧过来,不要等我出去抓!”

如果换一个胆子小的,估计这会儿已经转身逃了。当然,逃不逃得掉是另外一回事。

香茅子的胆子一向很大,听到这句话,她反而泛起了倔强,去就去。

她拧着眉毛,缓慢却没有停顿的走到桌子面前。

公子已经无数次的在内心叹息了,因为一些缘故,这个公子在修真界原来的名声,不太好。

故而身边的人,也多是一群狐假虎威的狗腿子。而公子还来不及处理这些事情,就赶来黄石镇。

他轻轻举起右手,修长素白的手指,简直没有一丝瑕疵。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伴当的瞬间消声。

而香茅子,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公子看着这个紧张不安,眼神却又倔强的乡下小丫头,有些好笑。

他问,“一直看这个茶壶,是想喝水吗?”

香茅子第一个反应是:他的声音也好好听啊。

然后她才摇摇头,想想觉得不对,又点点头,“我是想问掌柜的讨些热水,给我弟弟泡苦黍吃。”

苦黍?那是什么。公子皱了皱眉,听起来就不像能吃的东西。想了想,公子跟伴当说,“给这位小姑娘两张饼,外加十个大钱。”

伴当看着公�%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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