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下(16)
靠窗的桌前坐着个满头银丝的老头,正戴着老花镜看书。
“爷爷,杨关在吗?”
秦烈问道。
杨大夫老花镜挂在鼻尖,抬眼一看是秦烈。
“小秦来了,杨关在里面给人推拿呢。”
站在中药柜下面装药膏的女人,抬头看向秦烈,一脸惊喜,“秦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见秦烈表情有点茫然,女人有点郁闷地说,“我是杨珊啊。”
秦烈这才反应过来,这女人是杨关的妹妹。
很多年没见了,他印象里的杨珊还是个黄毛丫头,看人的时候喜欢把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
秦烈朝杨珊点点头,随口说,“在这上班?”
杨珊摇摇头,“我在市医院护理科,没事过来帮帮忙。”。
正说话间,右边那间屋门帘掀动,一个女人抱着小孩走出来。
杨老笑着问女人:“推完了?”
女人点点头,摸摸孩子额头,“烧是不烧了,就是还有点咳嗽。”
杨大夫朝他们招招手,“过来我再看看。”
里屋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秦烈来了。”
“嗯。”
秦烈掀开帘子走进里屋。
杨关背对他,坐在一张按摩床边,宽肩窄腰,袖子卷到手肘。
“来的正好,试试我新学的肩颈疏通。”
秦烈往后门走,“抽烟吗?”
杨关起身,不急不慢跟了过来。
杨关出来关上门,两人各靠着一边门框,点上烟。
夕阳浓稠的余晖灌满小院,阳光刺目,秦烈微微眯起眼睛。
杨关的眼睛却波澜不惊地睁着,帅气的面孔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
他是个瞎子,对光没那么敏感。
秦烈沉默抽着烟,一言不发,看夕阳的余晖一寸寸沉到房后面。
一支烟抽完,他说声,“走了。”
杨关却靠在门框上没动,慢慢吸了口烟,不给他让路。
秦烈重新靠回门框上,又点了一支烟。
“秦烈......”
杨关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回来两年了吧,每次到我这来也不说事,我也没问过。”
秦烈依旧沉默,没什么好说的。
杨关默默抽了两口烟,忽然说:“我想说,再大的坎儿,都能过去。”
秦烈若无其事地喷出口烟,“我能有什么坎儿。”
杨关今天却没想让他,再这么半死不活地晃悠出去。
他掐灭烟蒂,把手抄进裤兜里。
杨关对着房顶上那抹余晖眯了眯眼,好像他看得到似的。
事实上他只要回忆起来,脑海里那一院子的落日余晖也能刺得他睁不开眼。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知道。”
秦烈不吱声,猛吸了口烟。
这两年他躺平了过,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想,舒舒服服混吃等死。
王丹阳和周宁突然过来,把他平静的生活搅乱了,他这两天一直有点莫名的烦躁。
杨关忽然问秦烈,“你去过北航吗?”
秦烈怔了怔,想起一些久远的记忆,他喉结滚动,低低嗯了一声。
杨关笑笑,“北航大吗?”
秦烈看了杨关一眼,却只看到他平静的笑容。
他点点头,有点艰难地开了口,“挺大的。”
杨关,“我还保存着北航的录取通知书呢。”
“有时候想,要是我没瞎的话,会不会已经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上班了,点火前的倒计时是我念的。”
秦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杨关笑笑,“造不了火箭造飞机也行,中国不是已经有了自主研发的大客机了吗?我有时候就想,如果我没瞎,大客机会不会就是我造的。”
秦烈喉头忽然一阵苦涩,“别说了。”
杨关嗤笑,“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还没怎样,你倒受不了了。”
那年高考结束后,秦烈和杨关走了一趟鸣沙山徒步路线。
他到现在都记得,杨关在茫茫戈壁滩上撒花似的狂奔,眉飞色舞地告诉他,“我发挥稳定,准能考上北航。”
秦烈也撒丫子狂奔,火热的沙子在他脚下飞溅。
他不甘示弱地说,“切,我能考上清华。”
两个少年,在太阳下都被晒成了黑猴。
回来后,杨关八百度的近视忽然加重。
那个暑假,家里人带他辗转了很多家医院。
最后,在北京确诊了,是脑中枢神经方面的罕见病。
这辈子都看不见了。
他果然考上了北航,却没来得及看到他的录取通知书。
秦烈考上了北京电子科技大学。
他报到当天就坐公交车去了趟北航。
一个人走在北航的操场上。
有人在夕阳下打篮球。
有人大汗淋漓从他身边跑过。
有长发飘飘的女生说笑着和他擦肩而过。
他一边走,一边泪流满面,平生就这么没出息地哭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