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去那天的故事(3)
戴嘉雨小心翼翼地问:“你说在我们家的地底下挖出来了人类遗骸,这是怎么回事?”
蒋千梦说:“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具体的情况还得等法医的检验报告出来再说。”
戴嘉雨又说:“我听驻云巷的老人们说,驻云巷这一片就是古时候的乱葬岗,会不会盖房子的时候碰巧盖在了谁的坟头上?”
“这个可能也不排除。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发现遗骸的位置有点微妙,正好就是在外屋东北角的床下面。”
戴嘉雨陷入沉思里。他们的房子很小,一室一厅,里屋她住,外屋是客厅加餐厅加戴勇刚的卧室。原本也是厨房,后来戴勇刚在屋子外面自己用砖头堆了个小窝棚,把灶台和煤气罐搬进了窝棚里,就算是厨房了。自从她记事起屋里的摆设就没怎么变过。
蒋千梦告诉她,戴家老房子的拆除工作暂时停止了,戴勇刚用过的所有东西都被警方带走,其实骗戴勇刚去酒楼前,戴嘉雨已经交待过居委会的茹婶,把家里的衣物,洗漱用品,和那个放重要物件的小柜子都搬去了居委会。现在因为有疑似命案,戴勇刚和戴嘉雨用过的毛巾牙刷都被送去了法医那里。柜子也被打开,里面除了老戴的身份证户口本,一张七万的定期存折外,也就只有二百三十五块七的现金,全都是皱皱巴巴的钱,最大的面额为二十。
戴嘉雨在刑警队里待到了傍晚,黎旭文去外面的面馆里给戴嘉雨买了面。戴嘉雨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蒋千梦接了一个电话,然后说:“你们可以走了,医院那边来电话了,说手术结束了,只是戴勇刚现在还在昏迷,还没有醒。如果需要我可以开车送你们过去。”
戴嘉雨没接话,站起来就往门口走,黎旭文对着蒋千梦笑了一下,口气里略带着些阴阳怪气:“怎么了,我们俩杀人的嫌疑排除了?可以放我们走了?”
蒋千梦没笑,也没生气。她口气冷静地说:“法医那边刚刚通知我们,在戴勇刚床下面的土里发现的白骨属于一名女性儿童,死亡时年龄不超过五岁,死亡时间在二十年以上。二十年以前,你多大,戴嘉雨多大?”
黎旭文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陪戴嘉雨回到了医院,戴勇刚已经被送回了单独的病房里。他脑袋上缠着纱布,脸上扣着氧气面罩,身上到处都是管子。病房的门口还守着两名便衣警察。戴嘉雨去找了主刀的医生,医生说情况还是很不稳定,他们已经尽了所有的力量,现在只希望吉人自有天相,戴勇刚能醒来了。
戴勇刚没醒,他在第二天的夜里死了,这期间他一次都没有醒来。脑出血不是闹着玩的,开颅手术没能救他的命。戴嘉雨扑在他的身上失声痛哭。她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答应拆迁办的人把戴勇刚骗出来,他也不会出事。她气急败坏地跪在戴勇刚的面前连抽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子。黎旭文赶紧心疼地抓住她的手。后来,他陪着戴嘉雨又去了驻云巷的老房子,天上下起蒙蒙细雨,戴嘉雨把带来的香点着,跪下来,双手合十,眼泪汩汩而下,两片嘴唇轻启,却没发出声音。黎旭文望着戴嘉雨的脸,他看清楚了戴嘉雨说的是什么。她一直在说“爸爸爸爸。”
第一章 2.
戴嘉雨的记忆里没有妈,她问过戴勇刚妈的事,三四岁的时候他骗她说你妈在国外工作,到后来孩子大了骗不下去了,就干脆说你妈已经死了。戴嘉雨问他,是怎么死的?他说,病死的。长到十二岁,戴嘉雨已经不再问任何关于母亲的事了。那个时候她已经听了不少关于母亲去向的风言风语,传的最凶的一个版本就是她嫌戴勇刚没钱,长得也不行,所以和一个有点小钱的小老板跑了。
戴嘉雨不确定她是不是真跟人跑了,或者是如戴勇刚说的那样已经不在人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她与他们父女俩的生活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关系。
在驻云巷居民们的眼里,戴勇刚和戴嘉雨一直以一对凄凉的相依为命的父女的形象在这里生活。但身在其中的戴嘉雨却没怎么觉得日子有多悲苦。戴勇刚在巷子口开了一家修理铺,什么都修,收音机,电熨斗,高压锅,门把手,就连巷子里哪家大婶的劣质高跟鞋鞋帮子掉了也会拿去铺子里让戴勇刚给钉上几下。不过最挣钱的还是修车,大修大整戴勇刚也做不来,补换个轮胎还是可以的。戴嘉雨从上小学一年级开始就知道往自己的衣服口袋里装一把破钉子或者把在垃圾堆收集到的玻璃渣子包进一块手绢里,走到驻云巷附近的路上时,她会趁人不注意,像播种似地撒一把钉子到路中间,或者把手绢里的玻璃渣子都抖在路中间。每次老戴做成一笔大买卖,他就会去熟食店里买个烧鸡,再给戴嘉雨买一罐可口可乐和一罐雪碧。鸡胸鸡翅都是戴嘉雨的,他自己笑嘻嘻地啃鸡头鸡脖子和鸡屁股。戴嘉雨上小学三年级了还尿床,戴勇刚领着她去老中医那看过,抓了几副中药,喝了,没用,还是尿。戴嘉雨睡觉爱做梦,一做梦就高兴,一高兴就尿床。她睡在自己窄窄的单人床里,尿湿了就迷迷糊糊地爬上外屋戴勇刚的床,没过一会,一个好梦袭来,她去了梦里的海边,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一高兴,又尿了。戴勇刚叹了口气,又不忍心打扰孩子的好梦,只好把还没被尿湿的那一半床让出来给她继续睡,自己裹着个被单子睡到地上。第二天,戴嘉雨放学回来,就看见门口晒着戴勇刚洗好的床单和被子。阳光下,被子被晒得松松蓬蓬的,还带着阳光的味道。戴嘉雨把脸贴在被子上,觉得阳光也晒到了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