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车尾的F班[无限](343)
强谨孝爬上烟囱,看不到卢凯泽的身影,这才明白自己刚刚看到的是真的。
卢凯泽真的跳下去了。
强谨孝茫然地站在烟囱的边缘,来回踱步,脑子里的问题层出不穷。
在卢凯泽抱着玻璃罐子爬上烟囱的时候,他就想到,也许卢凯泽是想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肉盾,来让玻璃罐子离开化工厂,不受爆炸的影响。
可是他不相信,他不觉得卢凯泽能做出这样的事。
那些孩子和他非亲非故,他至于吗?
自己的父母都巴巴儿将他们送进好孩子培训中心改造,他一个销售员,会为了那些坏孩子付出生命?
放屁吧!
不可能!
强谨孝在烟囱上打转的身影被苏甜捕捉到,转告了老头。老头当即腿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老泪纵横。
“儿子啊!我的儿子啊!”
“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你要是走了,你让你爸妈怎么活啊?!”
“你要是从那跳下来,我就,我就跟你一起死!带上你妈,我们一家三口在那边团聚!”
他的声音自然是传不到强谨孝耳朵里的,甚至那苍老的身影也无法被捕捉到。
但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心灵感应,强谨孝停了下来,怔怔望向自己老父亲的方向。
“爸……”
他莫名平静了下来。
这种平静是他多年来没有再感受过的,发自内心的平静。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年田埂上,为了一朵在母亲生日时送上的花,奔跑,跳跃,和那只翻飞起舞的蝴蝶一样自由。
他记得那时他刚知道母亲的生日,再三追问下,母亲那张被岁月侵蚀的脸泛起红晕,一边搓着手里的衣服,一边装作不在意地说:
“一把年纪了,还过什么生日呀?”
“我可从来没过过生日,不像你,生在好时候啦!”
“妈不过什么生日,妈只要你快快乐乐健健康康长大,妈就心满意足了!”
为了这一句话,他发誓要给妈妈补齐几十年的生日礼物,要摘下世界上最美的花,要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妈妈。
强谨孝眼睛一眨,泪水落了满脸。正如他早就感受不到那份平静了一样,他也早就忘了妈妈那时候说过的话。
真的吗?妈。
只要儿子快快乐乐健健康康,您就满意了?
真的吗?
那之后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他眯起眼睛,任凭晚风吹在自己的发梢,被泪水划过的脸颊泛起凉意,有些刺痛。
迷蒙中,他看见了那只田埂上的蝴蝶,那么美,那么自由,想要飞高就飞高,想要飞低就飞低。如果能吃到最甜美的花蜜,当然不错,但如果能吃到自己想吃的花蜜,那就更好。
他如儿时一般追逐着蝴蝶,嬉笑着,手舞足蹈。
蝴蝶呀,带我去最美的花朵前,我要将它采下,送给我的妈妈。
你有妈妈吗?你的妈妈一定没有我的妈妈好。
她爱我,疼惜我,希望我快乐,健康,这就是她最大的祝愿。
我要拿着这支花朵去找她,告诉她我也爱她,疼惜她。
我希望她快乐,健康,这就是我最大的祝愿。
田埂上的孩子一脚踩空,摔在了石块上,从此这个孩子的齿轮悄然停摆。
烟囱上的强谨孝朝着黑洞洞的烟囱踩去,双脚落空的瞬间,他凝视着父亲的方向,嘴唇无声地蠕动:
“爸,妈。”
“我是个好孩子吗?”
*
强谨孝跳入烟囱后,地下室发生了爆炸。
说不上是什么化学反应,总之火光和爆炸顺着烟囱飞起,浓烟,火花,瞬间腾空,漆黑的夜空炸开一朵烟花。
远离化工厂的孩子们闻声回头,一双双映出星光的眼睛像是被点亮了。
他们望着升空的碎光,明明只是地下爆炸带来的余韵,却成了他们心中最美的烟火。
不知道是谁先笑起来,随后一个接一个,所有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笑。笑声越来越大,化作兴奋的尖叫,化作轻松的痛哭,化作宣泄的嘶吼。
小王也笑了,他唇角止不住的上扬,浑身战栗。
可是眼泪却从来没有停过。
只有一个孩子没有逃出来,只有一个孩子。
他还记得当年在厂区学校,他那个从农村转来的同桌,怯懦地、自卑地将头埋进课桌,那双黝黑的手攥着破布袋,随着同学们的嘲笑声收紧。
可他并不想嘲笑同桌,他看过同桌写的诗,比课本上的还要美。
他回家撒泼打滚,求爸妈为他买下一个新的书包,自己则不等新书包回来,便兴冲冲地将旧书包塞给了同桌。
那时的他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赠予的书包,在强谨孝漫长而痛苦的人生中,充当了回忆的保护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