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不娇,败不馁(76)
“能描述一下你理想中的母亲吗?”
林奢译说不出来。
李梁睿举了个例子:“如果母亲温柔地对你笑,并且拥抱你,你会觉得开心吗?”
祝沁澜从来没有温柔地对他笑过。
她是个很矛盾的人,她需要一个孩子来将自己与丈夫绑定在一起,却又无比嫉妒身为孩子的他,与丈夫有着比她更深一层的血缘关系。她曾经拿小刀在他身上划了很多道,他疼得哭,拼命地挣扎哀求。祝沁澜任由他的血流了一地,只顾絮絮叨叨地说:好羡慕,好嫉妒你啊。
直到他不再哭了,麻木地躺在地板上。
在他闭上眼睛,以为自己会死掉时。
祝沁澜却又抱起了他,她拥着他,代替他,拼命地哭喊起来:“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她拨打了求救电话,哀求着谁能救一救被丈夫家暴了的她,被丈夫伤害了的无辜孩子。
林奢译说:“我不开心。”
李梁睿像是早有所料,问:“那有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奢译很少再对自己家的事产生感情波动了。任由邻居的非议,无论祝沁澜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稀奇。父母间歇斯底里的争吵,祝沁澜的恶意谎言,林笃译的愤怒与暴力相向。当祝沁澜精神崩溃捅死了丈夫时,他尚能一脸平静地打开门,拜托邻居奶奶帮忙报警。
所有的事,都无关紧要。
唯一重要的,只有施妤。
他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施妤身上了。
就像——他妈妈对他爸爸那样。
他羡慕着能和施妤有接触的人,嫉妒着能和施妤有接触的人,绝对理智地、疯狂地在谋划,利用极限的恶意、暴力和伤害来斩断施妤和所有人的联系,让她的世界里再无别的选择,只剩下他。
“这样是不对的,是吧?”
林奢译没有说话。
“一个人不能过度依赖其他人,首先要确立自己的完整人格,再来谈由人格衍生而出的感情。所以我认为你对施妤的感情并不能称之为爱,只是出于——”李梁睿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精神病变的偏执。”
享誉国际的心理医生显然很擅长这种事。
藏在银框眼镜后面的眼眸,注视着他的病人。
林奢译也在注视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林奢译微微笑起来。
他的笑意含蓄而坦诚,徐徐地温柔,一如他每天,每时每刻微笑的模样,是小朋友们最喜欢的小林老师。即便是李梁睿也不得不承认,他找不出任何破绽。
但就是这样,完美即是伪装。
李梁睿想了想,刻意改为了带有情绪色彩的说辞:“你现在的行为,并不是你内心真正想要做的。如果你一味隐忍,‘崩溃’只是早晚的事。”他将林奢译对自己、和对施妤的看法揉碎在了言语中。
——果然林奢译出声反驳了他。
“不会的。”
林奢译敛住了笑容,轻声说:“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
——比起他自己的“崩溃”,他更在意“崩溃”对施妤造成的伤害。
这也是他和祝沁澜存在不同的地方。
李梁睿低头继续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
从林奢译的角度,只能看到笔尖流畅地写出了一行又一行。房间里静谧无声,笔尖也无声无息,但很快林奢译发现李梁睿的病历本并不是只有祝沁澜一个人。当他翻页的时候,所展露出来的红色页签上,分明标注了他的名字。
为什么要写他的名字?
是受了阎警官所托,来观察他的情况吗?
害怕他会和祝沁澜一样?
以前是他做错了。明明他知道错了,他会改的!为什么还要认定他会伤害施妤?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拆散他和施妤?为什么要将他视为潜在的危险,非要他离开施妤?!
他会再次和施妤分开。
熟悉地,压抑不住地,焦躁感。
从进门时就一直在林奢译心里盘桓的负面情绪终于有了发泄口。他猛然站了起来,座椅在大理石地面上滑开,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他再没了从容的微笑,神色紧绷,凶狠地盯住了面前的人。
“放轻松。”
李梁睿不为所惧,反而露出了职业的笑容:“我是医生,我会帮助你的,好吗?”他把服药指南放在了林奢译的面前,轻描淡写地,将林奢译之前的隐忍和克制全然推翻。
连同他人生破碎的痛苦,和他认为对施妤的爱。
“按时吃药,上面有我的电话,有问题及时和我联系。”
*
“就算是老师,也得按时吃药。”
林奢译无奈地笑。
旎旎吸了吸鼻子,乖巧地靠在林奢译的怀里,吃了药,喝了几口水。按时吃药,病才能好得快。这是小朋友也懂得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