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丸有镇定之效,但不能根治,随着服用次数增加,效用会越来越差。等他再次咳嗽起来,连药丸也没用了。
他眼前发黑,又暗红一片,全是光怪陆离的景象,胸腔仿佛裂开,喉间全是血腥气。
那药只能压制,无法根治,然而它的效用有用尽的时刻,层层压制的病症一旦爆发,就如燎原烈火,迅速开始反扑。
司珩意识昏沉,朱笔滚落,拖出一条墨印。
他伏在御案上,恍惚间,又回到多年以前,回到了最无力的时候。
那时他尚且年幼,不受重视,生病也无人照管,独自一人,浑身发烫,就那么慢慢熬过去,直到自行好转。
过去不好的回忆堆积起来,有他亲自射杀兄长的画面;有洗清理皇宫、血流成河的画面;也有朝臣贪污受贿、通敌叛国被他斩杀在大殿上的画面……重重叠叠的人脸在眼前堆积,他们厉声咒骂,诅咒他不得善终。
司珩从不惧怕这些,只是被吵的心烦意乱,头痛欲裂,想拔剑将那些人再杀一次,直到眉心忽然生出一点清凉之感。
他睁开狭长的眼眸,隐约看见一团小小的影子,他好像看到了小皇子——
小小一团,正伸手贴在他眉心。
司珩疑心自己又出现了幻觉。
那些幻象层出不穷,有时是他熟悉的人,言笑晏晏,再忽然露出狰狞的一面。
但那一点清凉之感,如此真实。
他伸手去摸,一把将小皇子拎住,提了起来,一手湿寒,于此刻浑身发烫的他来说,小皇子湿漉漉的,格外清凉。
他意识恍惚,忽然想到,是了,外面在下雨。
“出去……”
他试图严厉些,然而声音喑哑,又惊怒担忧,但已经发不出火。像一座即将崩塌的玉山,哪怕再巍峨,到了分崩离析的时候,也会脆弱易碎,不比瓷器坚固多少。
他眼中血丝密布,眼尾泛起猩红色,自心中迸发出的情绪让他声音愈发涩然,甚至低哑起来:“听话,去找落星,让他给你找药,别染上疫症……”
小皇子好像穿着夜行衣,御案是近乎玄色的沉香木,他看不清小皇子在哪。
这个孩子聪慧得可怕,也十分执拗。
这个时候怕是不会听他的话,落星竟让小皇子跑出来了……或许应该早些告知落星。
司珩压下头痛欲裂的痛意,将小皇子轻轻放在御案上,然后从袖中取出药丸。
这是萱娘做出来的新药,只送出宫让人试药去了,还没有回讯。但他已经等不及了。
“父皇,我叫萱娘来。”
司若尘近日一直留在紫宸宫,有长生经常溜出去探听消息,知道萱娘在治疗疫症之上,别有优势。
“让长生去。”
司珩不愿让小皇子在其他人面前暴露。落星只有小皇子一个亲人,又将小皇子看得胜逾性命,哪怕得知真相,也不会伤害小皇子,其他人未必。
“喵——”
长生已经从窗户溜进来了,立刻往外跑,
主人的皇帝爹咳了好多血出来,好像快要死掉了,它要去找萱娘……
司若尘原本只在窗外看,见司珩愈发严重,倒在御案上,几乎失去意识,才从窗户缝爬进来,去探司珩额头上的温度。
他试图给司珩把脉,然而一碰到司珩的手腕,就被司珩推远。
司珩已经将那药吃了。
刚吃下没多久,胸腔之中好像燃起烈火。他神智稍微清醒些,重新坐起来,眼睛开合几次,才看清楚小皇子。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狼狈的小皇子,白嫩的脸颊上带着点泥点子,看起来乱糟糟的,衣服还在滴水,将奏折都洇湿了一片。
司珩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有种滚烫的暖意,让人不知如何承接。
仿佛有一条浩荡而清澈的大河自九天落下,冲破重重阻碍与关隘,将那些光怪陆离的扭曲幻影通通带走,只余片刻的安然。
“……”
他想问,你不怕吗?为什么要来紫宸宫。
又想问,为什么不听话些,快些离开。
然而,他好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眼前忽地模糊起来,温热的水汽将一切遮蔽,只留下模糊的残影。
掌心再度多了一点冰凉柔软的触感,他知道,小皇子又贴过来了。如果将他赶出去,要染上疫症,也早染上了。
“陛下——”
“若尘在不在这里——”
门外,传来落星焦急的声音。
他顾不上打伞,直接从皇子所出来,径自赶到紫宸宫。雨已经渐渐大了,风雷之声不断,杂音太多,落星偏转方向,问了几次侍卫,才赶到这里,一身白衣也尽数湿了。
“小殿下应当不在,不过长生大人刚刚还在,现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