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雾叫他稍等,自己过去接他。
天尚未大亮,晨风里一股水汽。
拐过弯,便看见孟弗渊站在门前,只是简单的白衣黑裤的装扮,淡白天光里,却有种公子嫌锦绣,白纻作春衣的清峻。
陈清雾招手打了声招呼。
孟弗渊转身朝她看了一眼,随即启步朝她走来。
等他走到了跟前,陈清雾解释:“柴窑要特别注意防火,所以建在后面空旷的地方。”
孟弗渊点点头。
绕过大楼,往后走去,一座房顶极高的厂房式建筑,其间是砖砌的窑炉,呈阶梯式往上延伸。
窑前已经挤满了人,大抵都是今天来等开窑的手艺人。
陈清雾踮脚往前探看,瞥见还有空位,就说:“我们往前去一点。”
她从人群缝隙里往前挤去,转头看了一眼,却见孟弗渊仍在原地,仿佛难以效仿她的行为。
她便后退一步,伸臂将他手臂一捉,“你第一次看开窑,难道只看人头吗?”
孟弗渊手指微蜷又松开。
隔了衬衫的布料,手臂皮肤仍能清楚感知她手指的温热。
他似乎一瞬间丢失了思考能力,就这样被她捉着,挤过了人群,到了最前方。
陈清雾松了手,去掏工装裤口袋里的手机看时间。
孟弗渊不动声色地抬手,握了握自己手臂方才被她抓住的地方。
“算的吉时是六点五十八分,还要一会儿。”陈清雾将手机锁屏,说道。
“还要算时间?”
“要算的。”陈清雾笑说,“就当是图个心理安慰。”
“一窑要烧多久?”
“这里是新修的柴火炉,升温比较快,烧差不多二十四小时就够了。像是德化那边的龙窑,一小时只能升温几度,可能就要烧六十多个小时。烧其实还好,最难熬的是冷却的时间,一般都要冷却三天以上才能开窑。”
“提前开窑会怎么样。”
“有可能会裂。我之前在瓷都玩小型柴窑,有一次就是忍不住提前开了,那一窑全毁了。”
孟弗渊看着她。
喜欢听她说自己喜欢的工作,那种神采飞扬叫他也能忘却烦闷。
“你去过德化?”孟弗渊问。
“嗯。之前去那边参观学习过。德化白瓷特别好。现在那边的师傅已经能够用陶瓷烧出轻纱的质感了。”
这样随口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到了开窑时间。
各位烧窑师傅各敬了三炷香,诵“吉时吉日,开窑顺利”。
孟弗渊瞥见陈清雾也闭眼双手合十,似在紧张祈祷。
简单开窑仪式结束,两名师傅拎锤砸开了窑门封砌的砖墙。
一时烟尘四散。
窑工师傅进入窑内,从各窑室里依次搬出匣钵和垫板。
大家便似幼儿园接孩子的家长,一一去认领自己的作品。
等了好一会儿,陈清雾的那一批才被卸了出来。
她迫不及待地往地上一蹲,检查匣钵里的器皿。
“外面光线好,去外面看吧。”孟弗渊挽起衣袖,俯身将那方形匣钵搬了起来。
“你衣服要弄脏了。”
“没事。”
往外走时,忽听一声欢呼。
原来是有人烧出了品相极好的窑变梅瓶。
陈清雾说“稍等我一下”,随即凑过去,得到主人允可之后,伸手轻轻摸了摸。
片刻她就回来了,笑说:“蹭一下他的好运。”
孟弗渊没能控制,微微勾了勾嘴角。
到了外面空地,孟弗渊将匣钵放下。
陈清雾蹲身清点战果,“还好还好,只烧坏了一件!”
她拿出一只杯盏递给他,“你看你看,这只又有火彩又有绿色积釉,好漂亮!像不像那句古诗,半江瑟瑟半江红。”
孟弗渊拿在手中,转圈欣赏。
“这个自然落灰的灰釉也好好看……”她扒拉着那些瓷器,眼里熠熠发光。
孟弗渊目光越过杯盏,落在她身上。
那还是陈清雾大二那年。
他去国外参加了一个研讨会,要从北城转机回南城,便顺道请祁然和清雾吃饭。
餐厅跟清雾的学校在同一个方向,他先接了祁然,再跟祁然去接清雾。
祁然打了个电话,清雾没接,就说估计她在教室里做东西,没注意看手机。
祁然准备进去找人,他是第一次来这学校,也有意参观一番,就跟着一起进了校园。
祁然明显常来,轻车熟路地就到了陶瓷系所在的教学楼。
学生实操的教室在走廊最里端。
他站在走廊的窗外,越过一排呈晾陶坯的展架,一眼看到了窗边正在捏坯的女孩。
满窗绿意,叶间碎光如水微荡。
她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的白T,头发随意绑了起来。
满手的泥,却显得那张脸,如白釉一样干净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