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的缇婴见到什么都开心不起来。
她盯着那孩童, 从对方的滑稽鬼脸中,恍惚辨认出了一个旧日痕迹——
三冬!
是长云观的小师弟三冬。
那个总跟着叶穿林的小胖子三冬,整日小嘴叭叭叭, 满腹牢骚。
此时这小孩这副搞怪模样, 让缇婴想到了昔日叶穿林在菩提树下装死坑她的一幕……
缇婴心中一动。
缇婴忙不迭要朝小孩跑去,口中道:“二哥,你去买书吧, 我买把伞自己玩好了。”
她说完便要跑。
月奴紧紧跟着她。
沈二拽住妹妹的手,没让她跑掉。
她回头。
撑着伞的沈二垂眼望她, 出乎她意料,他问了她一个问题:“可有买伞钱?”
缇婴一怔。
作为一个庶出的被家中嫌弃的三小姐, 她身上分文没有。她扭头看月奴,月奴的钱袋子,比她还要清白。
沈二低着眼。
他从怀中取出一锦绣钱袋,鼓囊囊的,塞入缇婴手中。
他温和无比:“你拿去买糖吃吧。哥哥去买书,一会儿找你。”
他知道她不愿与他在一起,并不强求。
少年修而凉的手指,在少女掌心轻轻搭一下,退开了。
于此同时,缇婴脑海中浮起很多昔日片段——
“小婴,这是师兄这个月的灵石,你拿去用吧。”
“小婴,乾坤袋拿出来,我看看是否需要补给。”
“你慌什么?但凡我在,会饿着你吗?我的钱财,不就是你的吗?”
记忆中温柔又沙哑缓慢的声调,隔着漫漫雨声,与此时沈二的声音重叠。
少女周身颤抖,血液一点点热起,眼圈慢慢通红。
缇婴抬起脸。
缇婴掀开眼睫。
她握着钱袋子的手指发抖,心脏狂跳,迷惘又不可置信地仰着头看他。
心跳前所未有的强烈。
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扎根发芽。
难道、难道、难道……
沈二冲她笑一笑,撑伞转身。
缇婴追上一步,握住他的手,声音颤抖:“你……”
沈二疑惑地回头看她:“怎么了,妹妹?”
缇婴咬着腮帮,神志不清,几乎要发狠发懵地问出来,不远处小孩的吆喝声变急变高:“卖伞了!卖伞了!”
缇婴神智回归。
她怔怔看着沈二。
她心渐渐重新落了回去。
不可能的。
怎么可能呢……
她亲眼看着他骨血消亡、化为荒芜。她亲眼看着二师兄将他送入秽鬼林,她明明知道这里只是猎魔试的秘境……任何强大力量的诞生,都需要时间。此时距离他死亡,连半年时间都没有,她在奢望什么呢……
而他若是他,又岂会不认她。
缇婴生出痛恨与暴戾。
少女黯下去的眼睛,像下着雨一样,星子落落,寡然静谧。
沈二心中倏地被什么刺痛一样,疼得他心脏缩一下。
她松开了他的手,别过脸转身,将他的钱袋子丢给了他,一点也不肯要。
那宛如发脾气的架势,他竟觉得熟悉,闭眼躲过钱袋子的砸落。再次睁眼时,缇婴已经与月奴站在摊贩前,不回头一眼了。
沈二握着伞的手微微用力,手背白得浮现青筋嶙峋。
沈二知道其中有异。
他冷静而残酷地将这些异样压下,转身做自己的事。他好像天生就有一腔冷血冷骨,他好像天生习惯掌控习惯欺瞒。哪怕此时恨不得将她扯回来问清楚,他也硬生生憋回去。
沈二在心中说服自己:初做凡人,且莫失态。
莫露端倪,莫吓到沈三。
……他且要看看,沈三这么迫不及待地与他分开,跑向城隍庙,到底是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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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与月奴和那小孩寒暄。
缇婴心不在焉,不怎么吭气。
全靠月奴磕磕绊绊、前言不搭后语地沟通。
幸好这小孩确实有异,寻了借口,就和两个貌美少女离开,一同进入了城隍庙,带着她们朝庙殿后的小院走去。
缇婴:“三冬?”
幼童回头。
幼童耷拉着眼皮,老气横秋地叹口气:“是我啊,小婴姐姐。小婴姐姐脾气和以前差不多,我看到你沉着脸,哪怕脸不一样,也觉得沈三小姐就是你。”
缇婴却没笑。
一个爱玩爱娇的小少女不笑,垮着脸看人,让三冬有些不安。
三冬小声:“……出了些事,你跟我来。”
三人已经到了后院。
庙中后院的零星偏房中,有一柴房中钻出来一个苍白瘦削的青年,向这边甩着扇子招手,声音虚弱:“这边、这边。”
三冬朝那青年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