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禾几次动念,想杀掉这个缇婴……他依然觉得这是地缚灵,可他又担心这若不是地缚灵,该如何是好?
平安无事了几日,有一日,叶穿林与白鹿野一同闯入洞天。
魂魄模样的江雪禾不被除了缇婴以外的人看到,他也阻止不了任何人,他眼睁睁看着叶穿林与白鹿野脸色难看。
白鹿野抬手,扇了缇婴一巴掌。
白鹿野:“小婴,留给你伤心的日子已经足够多了!你能不能清醒点,看看活着的人?”
缇婴捂脸,反驳:“师兄就在那里……”
白鹿野:“除了你,我们还有谁能看到?”
缇婴怔忡。
白鹿野又狠下心,说道:“你体质一向亲近鬼怪,这不怪你。但你应当分得清其中边界,纵是师兄魂魄还没散,也必然在一日日散……你不能让他走得安稳些吗?你不能让活着的人,不再为你担心吗?
“你知道你将自己关在洞天中,说要复活一个人,在旁人眼中,像是已经疯了吗?
“你该正常一些。”
白鹿野与叶穿林不由分说地拽着缇婴,拖着她出洞天。
缇婴哭闹着说不要,但是两位师兄不由她任性。她被拖拽着,回头朝后看。
她的法眼可以看到一团模糊的江雪禾。
江雪禾安静地立在原地。
他看着她,看到她的泪水挂在霜睫上。她伸手想向他求助,可是身为鬼魂的江雪禾,不会有任何非凡力量帮助她。
他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
自那日以后,缇婴很多天没来。
再一次,缇婴开法眼看到江雪禾,已经过了十日。
她对他笑,说自己来迟了,以后会常来的。她说她会背着师兄与师父,悄悄来看他,依然会研究大梦术,想法子复活他。
江雪禾一句话不说。
他有时候痛恨自己的过于敏锐。
他能看出她面容的红润、眼睛的明亮、通身的快活与朝气,他能判断出她眼眸流转间,偶尔的心虚、不自然。
他便知道,其实她看不到他的这些日子,缇婴过得很痛快。
林青阳、白鹿野、叶穿林,都哄着她,围着她,对她呵护宠爱,不下于一个已经死去的师兄。
缇婴有点儿良心。
这点良心,让她不放心,回来看他。
但其实她快活的那几日,她心中已经时不时在遗忘他了。
江雪禾心间空茫。
他一言不发。
少女蹲在他身边,与他商量:“明日我再来看你,好么?”
他知道她不会来的。
心间如何难堪,面上都不好表现出来。
江雪禾声音喑哑、轻柔:“好。”
次日,她果然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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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由起初的一两日、改为了十来天,又由十来天,变为了一两月。一两月后,她再来时,喋喋不休、口若悬河,洞天外的花花世界让她流连不已,困于洞天的鬼魂师兄,连她那点浅薄的愧疚,都快要得不到了。
缇婴兴致勃勃:“叶师兄说带我去一个秘境,要半年。等半年后我再回来,咱们琢磨大梦术,复活你,好不好?”
江雪禾轻声:“……好。”
她笑起来。
她蹦蹦跳跳地与他道别,说不了两句话,她便觉得这里无趣,想要离开了。
她走出洞天前,江雪禾忽而开口唤她:“缇婴。”
站在洞天门口日光下的少女回头。
灿若桃李,钟灵毓秀,日光笼罩着她,金光烂烂,那是一个鬼魂再也碰触不到的明华艳丽。
她的时间在继续。
他的时间已彻底结束。
江雪禾低声:“你会忘了我吗?”
少女没有回答。
她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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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被困在洞天中的江雪禾魂魄,已经十分虚弱。
若不再做些什么,他很快就会散了。
他保持着生前的习惯,盘腿而坐,静然自处。
他的温柔娴静一如生前,淡然冷静也如生前,可是这世上最在乎他的人,也要忘记他了。
此时此刻,江雪禾才明白地缚灵所化的他心中最真实的畏惧——
无能为力看师妹走入混沌,是一重惧;
师妹嫁于他人,是二重惧;
师妹看破他的虚伪,与他人联手除他,是三重惧;
师妹彻底遗忘他,是他此生最惧。
如果她忘了他,他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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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魄江雪禾坐在洞天中。
他静看着恐惧的诞生,爱意的痛苦与无能。
他慢慢低下头,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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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得想法子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