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烛火光照着她的侧脸。
某一瞬,缇婴觉得她死气沉沉,就如她衣襟上那干枯的梅树一般,只见木枯,不见花开。
柳轻眉察觉她的打量,回过头,温善地露出一丝笑,轻轻柔柔:“江公子来了。”
她端着烛台,不再看窗外。
烛台摆置妥善,她朝着缇婴走来,坐在美人榻上,倚着一张案几,又抬手示意客人入座。
缇婴没有动。
她扮着师兄,琢磨着师兄平时的模样,问柳轻眉:“府上厉鬼作祟,我夜间被惊醒,本想驱鬼,姑娘却叫我来此,是何目的?”
柳轻眉笑一笑:“厉鬼……府上一直有厉鬼作乱,江公子不是早就知道吗?只是那厉鬼总是躲着人,我平日除了被扰得睡不清净,也没见那厉鬼做什么恶事,便随它去了。
“今夜那厉鬼不知在闹什么。但我柳家请了这么多修士来帮忙驱鬼,他们总要发挥些用处吧。总不能事事劳烦江公子。”
缇婴立即抓住她话中的把柄:“你夜里睡得不清净?为什么?我倒是睡得不错。”
柳轻眉眉头轻轻动了一下。
烛火边,她微微抬眼,端详这位江公子——江雪禾向来谨遵男女之防,从不多问她几句,似乎怕惹得她误会。
以柳轻眉的了解,江雪禾是一个不喜欢惹麻烦上身的人。凡事能闭眼就闭眼,他很少关心无关之事——他肯留在柳叶城,还要靠他对梦貘珠那非要得到的执念。
此人既冷漠又强势。
他看上的东西,即便再难,他也要得到。
她就是利用他这种心思,才能把他瞒这么久啊……
今夜这江雪禾,却和平日不太一样。
柳轻眉这般想时,口上只微笑:“江公子夜里当真睡得不错吗?”
缇婴眼珠微微动一下。
她学着师兄的样子,笑而不语,撩袍入座。
少年静美,却于撩袖间,几分跳脱、昂然,不似平日的“死气沉沉”。
柳轻眉看在眼中,只不说话。
缇婴发问:“你既然觉得捉鬼不需要我,那叫我来做什么?”
柳轻眉:“聊一些事。”
缇婴心中戾气顿生。
她克制着自己的气怒,面上平静无波:“什么事?”
柳轻眉望着少年:“你我之间的事。”
空气静一瞬。
缇婴怀疑在自己离开的时候,师兄与柳轻眉有了什么首尾,才让柳轻眉说出这样挑衅的话。
缇婴试探:“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聊的。你若是夜半三更睡不着,找旁人戏耍吧,江某不奉陪。”
她起身装着要走,那柳轻眉也知她意,不慌不忙地开口阻拦:“江公子最近,在城中、我家中四处查探,问了不少事情,翻出了不少故人。江公子若是好奇我的事,直接问我便是,何必如此迂回呢?”
在城中四处查探的,可能是缇婴。
缇婴心中一虚,定了定神,回头入座,倾身问:“问你,你便会说?比如,韦不应在古战场中有座墓碑,在城中的旧居却全送给旁人了。这些事,你会说?”
柳轻眉一手托腮。
她心平气和:“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温秀的眉眼直勾勾地盯着江雪禾,她的眼神,像要脱光他的皮囊,从他身上寻找另一人。
柳轻眉轻描淡写:“那是我少年之爱,困我一生之爱。”
缇婴怔忡。
她蓦地想到了自己经历的那个幻境,幻境中的夜杀小将军——少年之时,永失所爱。
柳轻眉轻飘飘道:“阿应家里犯了些事,少时他一直住在柳家,与我同吃同住。后来我们结识了叶呈。那些年,我们三人感情很好。
“我很喜欢阿应,但是城主之女,不能喜欢一罪臣之后。我爹想处死阿应,我病得起不开身,他又只好放弃处死阿应的决定。”
这是一桩浮于表面的爱情悲剧。
或者说,缇婴目前知道的,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城主之女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那人死于战场。
与普通的战争不同的是,那个人很可能是死在人祭中。
为求强大力量的人祭逆天命,参与人祭的人作为惩罚,皆不入轮回,浑噩于人间彷徨,受尽惩罚,直到魂消魄灭,没有未来。
一共死了十万人。
但是多少人是主动参与人祭,多少人是被迫,多少人是正常死于秽鬼之手,皆不可知。
缇婴曾在古战场中,超度了那些能够超度的。
而缇婴记得,在梦貘珠所造的幻境中,夜杀便主动参与了“人祭”计划。
但夜杀将自己的魂与魄撕裂剥开,分给了其他参与人祭的将士。惩罚最后会落在夜杀被撕裂分开的魂魄上,至少在那个幻境中,没有来世的人是夜杀,不包括其他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