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缘定君(233)
“不要用这个称呼,记住了。”赵元旭告诫道,扶起吕风林,“我想我是个自私的人,把信手拈来的权力和享受当做理所应当。其实啊生来就有的并不是自己的,亲情地位,一夜之间都能失去,我只是惯常享乐自欺欺人罢了。”赵元旭念及赵孞,心中被苦涩的滋味压迫到窒息而焦灼,后仰着把眼泪逼回,“没有了这个名不副实的虚位,我做赵元旭,一个真实的人。”
“尊……”吕风林呆呆看着,语塞了,赵元旭的三言两语蕴含很多情绪,还有人生从顶点摔到崖底的顿悟,他没有全部懂得,但他知道要听从眼前人,“那,那我该如何称呼你?”
“随便吧,”赵元旭咽下了眼泪,勉强逼自己一笑,“从我遇见你,你我就是朋友了,我可以这样认为吗?”
见吕风林眼泪不停,赵元旭抬手拍拍他肩膀,“如果不是有人心中存善良多,你我还能活着吗?你还能留在我身边陪着我吗?把仇恨抛下吧,玄尊和逍遥京原本就不属于我。”
活下来的,做出抉择的,都要承受得舍的代价,金以恒背负的是江山社稷万钧重量,他才是最可怜的独自赤足踏在荆棘之路上的人。
赵元旭对逍遥京再没有一点留恋,他自嘲得摇摇头,吕风林的目光始终注视。当年出身低微的贫苦人家的孩童得蒙玄尊出宫偶然相救,从此远离死亡,结成际遇,开启了新生,吕风林怆然啜泣,“我何德何能,今生能遇见您。我一定陪着您,不,我永生永世都陪着您……”
“啰嗦什么!还不快走!”漠狄人恶狠狠催促道,押解这两人去西南流放地不得有任何闪失,执行命令的足足有百余人,领头的在他二人头顶罩上结界防止逃脱,推搡着急速上路,离开此地。
官员们铺满在时誉殿的九层丹陛之下,此间是玄尊开立朝会领受觐见的华盖宫中枢要地,乐音天籁山呼万安,金以恒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俯视面庞模糊的众人,畅想多年的这一天终于来临,夺得玄尊的一切,做中原最尊贵的人,将权力捏在鼓掌中,原来是这种感觉。
——空荡荡没有一丝高兴。
金以恒终于明白,自童年以来,夺取玄尊之位只是因为一个理由,一个太过简单而自己从没有想通的理由——只是为了活下去,蒙骗自己做玄尊才能活下去,仅此而已。
一个一时兴起胡编的理由并疯狂般执迷不悟。
可发现得太晚,内忧外患孤家寡人,这个座位冰冷没有乐趣。
“好难过啊……”一堆火焰,一抔黄土,金以恒在逍遥京百里之外的丘陵川地中埋葬赵孞。不封不树死后同山,这里都是先人长眠之地,故亲血脉融进每一寸山川,化做疆域里的沙砾磐石,变为永恒。金以恒对着逝去的亲人,吐出心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尔朱颀协扶着凤华尹回到逍遥京时正值天光大亮,他们惊诧得发现城外漠狄旖兰已经退军,只留满地残藉,任凭自消。逍遥京戍军驻守一如昔日,只是少了人流熙攘的繁华景象。鼓声金石声交织,两人入了都城不受阻拦,进得宫中又再出了城,终于在野外山岭间寻到了金以恒。
独自吊唁的人背对他二人,面山而立,身着的金丝刺绣衫彰显了新的身份,凤华尹几步退开尔朱颀身侧,不顾伤势径直朝金以恒单膝行礼,“属下拜见玄尊!”
同样得知一夜惊天动地,尔朱颀沉静看着这一幕,终于开口问道,“昭王是怎么死的?上代玄尊呢?他在哪里?!”
“尔朱庄主!”凤华尹伤势不轻虽然力竭,还有奋力一战的决心。
“昭王为了中原尽心奋战不幸身死,赵元旭统治无能,使敌军叩我城门,陷疆土于万难,甘愿退位流放高渝了断残生。”金以恒身后一片新平整的茵茵青草即是赵孞的长眠之地。他见凤华尹仙袂般的衣衫上都是血渍,猜到了他们所行不利,撼动不了漠狄边疆防御,将人扶起,“你们两位抗击漠狄旖兰有功,依旧是中原倚仗的股肱重臣。”
尔朱颀怒目不语,睿智如他经历瞬息万变,也理不清心绪面对一夜之间的变故。家国权力,沙场喋血,阴谋算计,倾轧利用,林林总总错综交织。
金以恒抽出心铭剑,横陈在自己和尔朱颀之间,“尔朱庄主若有异议,即刻杀了我,若不取我性命,还请为中原尽忠职守,可以否?”
尔朱颀蓝靛青色服处处挂彩,脸上还有几道血痕,整夜纵横奔袭千里,回来时见到的唯有青山掩盖人世奔流。
若师父还在,他会怎样做?
不知道,世间一切皆没有答案,只剩选择,尔朱颀低头俯视剑锋,以掌心碰触剑刃,推开了心铭剑,“你无愧于心就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