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缘定君(216)
“盟主,你在床上已经瘫坐一天了,再下去腰会变粗的。”金山儿小心翼翼得规劝着床榻上的人。
金以恒放空的眼神终恢复了一点神采,他收回枕在脑后的手,瞟了一眼跪坐在床边娇小玲珑状的金山儿,“你这是想骗我吃饭还是想让我节食?”
“我……”金山儿挠挠头,“我看你心事重重,想劝你吃点东西,自从我们在燕齐望悠山里重见,你脸色就不好,我担心你有伤势还没痊愈,吃点吧。”金山儿把炖好的清粥捧给金以恒,“吃好喝好攒点力气,这是你教过我的。”
金以恒看着白玉雕琢的碗,里面盛了半碗飘香的米粥,并没有接过。
见主人毫无反应,以为他还在为心事烦恼,金山儿不好再劝。“小山儿,帮我打盆水来吧,我想洗洗手再吃。”金以恒弱弱一笑。
“好。”
金山儿在军营里仿佛是透明一般,所有人见了他全当不见,任由他行走,而金以恒紧随在野利蒙尘身侧,更没有人敢议论他的任何事。
水井在军营边缘,金山儿需穿过整片军营去挑水,烧开后端来。他刚离开,金以恒被折磨了一天的头痛苦楚终于不再强装,他伸出拢在袖口中的手指,苦涩得自嘲。十指指尖都在渗血,像女人厚涂的丹蔻,裹挟了浓稠令人作呕的血腥,记忆中的巨大伤害并上良辰发作,他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头□□出声,从床榻上滚落,撞翻了几案。
玉碗还有诸多玉质的杯盘药砵相互碰撞,掉落在厚毡上滚出好远。
野利蒙尘掀开织金帷幔,内里的人顺着他出现的方向本能回头张望,长发披散赤足跌坐泪眼朦胧,只掀开一角,那副仓惶无助的模样也展现了全貌,一滴眼泪划过脸颊,野利蒙尘呼吸一滞。
嬉笑风流明艳动人的光鲜彻底剥落。
只有须臾的安静,下一刻,金以恒抱住了头蜷缩起身体,背对来人咬紧嘴唇倔强着不发出声音。
帷幔摇晃,刚刚掀开的那一处缝隙再度合拢,内里的一切被遮挡在繁复精美的纱绫之中。
风起云涌,不断流过的乌云遮蔽月色,赵元旭自有隐身之法,他走下安政殿的玉阶,一步三回头,他边走边吸深深呼吸,穿过复道回廊昙花花丛,在宫殿偏门与数名雷霆卫擦身而过,终于出了华盖宫。
虽然名义上坐拥中原,但亲眼见过的疆域寥寥无几,只有都城还有游猎的丛林。总有人告诫自己身负社稷不能犯险,安乐祥和时,不能出游阅览锦绣河山,危难战乱时,前方厮杀无数人死去,也不能亲临战场。他始终被身份束缚,被奏报障目。
这玄尊的位置只有虚幻的责任和道义,徒手握不住任何自己想要的。
身后的宫阙像一只巨大猛兽,分不清从幽冥或从仙途而来坐镇在此,稀疏的宫灯就是它无数双幽幽眼睛。
额前的碎发于风中凌乱了赵元旭的视线,灯火飘摇风铃作响,表面如旧的宫廷夜景里夹杂了血的味道,没有了熏香与花香,血腥屠戮的味道越来越浓,每远离一步华盖宫,这味道就重一分。
赵元旭踏上贯通都城南北的中央大道,原本通宵达旦歌舞升平的林立店铺如今统统闭门关了彻底,偶有稀疏的行人也都是神色匆匆脚步凌乱,即使相对路过也不提半句招呼问候,急急忙忙赶向他处避难。他隐身的符纸在手,仍旧忐忑,唯恐行踪被人发现,他不时环顾四周,一不留神差点与一个飞奔的雷霆卫迎面相撞,还好他及时跳转腾挪,大力一跃来到半空才勉强避开,那雷霆卫显然也没有发现前方有人,飞一般得冲向宫门,一定又是战报,赵元旭自顾自想着,不再留恋身后。
高耸城门就在眼前,他历来被迎奉称颂万岁,端坐车架里,于万人的膜拜声中穿过那道玄尊才能行走的中央城门。今夜所有逍遥京城门紧挨,雷霆卫驻守,战事戒严,任凭谁即便踩过千刀万刃也不能出城。
赵元旭正在仰看兀立的城墙,想着如何能出城,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就像有人由远及近走来,声音也越来越迫近耳边,“尊上救我。”宛如其人附在耳边乞求,“尊上……”斗篷上紧系的黑色狐裘围脖挠着他的下颌,赵元旭有种身旁有人的错觉。
他对这个声音无比熟悉,是临行出征前,只隔一道丹陛,也触及不到的人。高渝激战之后杳无音讯,都说他成了俘虏,探寻不到,生死不明。自己亲笔写信给野利蒙尘质问下落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赵元旭揪了揪眼睛,哪里都没有这个人的身影。可自己真的听见了他的声音,就像黄昏时分安政殿内一样,“尊上,尊上,你听得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