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缘定君(166)
明赫的痛,伤口的痛,又一次嚼碎咽下,要将这痛楚化为血肉融进身体,不被任何人发现,在人前永远要做漠狄明主。
“陈掌门,”野利荣坚不紧不慢站了起来,后退坐回床榻,因为畏寒,将被子当做披风裹在身上仍打着寒颤,他问道,“钟掌门呢?”
“啊?钟掌门?他不时会来这里探望主上,其余时间属下也不知道他在哪里。”陈思暮又仔细想了想几日来与钟正舆见面不过寥寥几次,“他的动向,属下也不好多打听。”
野利荣坚听见了这一句,嘴角一扬,假做诚意安慰嘉奖道,“陈掌门随本君亲征,鏖战疆场与中原对抗,你琢珊派功不可没,本君想过了,回妙京一定对你大嘉封赏。”
琢珊派一门原本只是北部不入流的寻常门派而已,是野利荣坚命明赫亲自扶植陈思暮坐上了掌门位置,而后又有明赫暗地里出手,助他剿灭北部与之抗衡对峙的诸多门派,将琢珊派壮大为只比逐鹰派逊色的显赫门派,与逐鹰派一齐听命野利荣坚,在南北各执漠狄之主的命令,统治辽阔疆域,陈思暮全靠野利荣坚才有今日的权势地位,才会甘心效命。
他谨小慎微,历来唯野利荣坚是从,所以才能活命至今,听闻了称赞,又是一拜伏地,“属下的一切都拜主上恩赐,此战都是主上和逐鹰派的杀敌功劳,属下与琢珊派都是听主上命令,协助而已。主上还请一心养伤,有任何命令随时吩咐属下。”
野利荣坚看着脚下之人,陈思暮满心尽忠的话,在他听来,别有意味。
隶属自己的逐鹰派实力大损,漠狄之主已没有了统率众门派的实力,只空有头衔,凭什么稳坐妙京?何况被纯钧剑击伤,不知道几时就咽气了,眼下野利氏正面临最危险的形势。
信善行义,在民众间威望颇高的添虹派和钟正舆……不仅在漠狄,他收编中原流离失所的贫民,连锁兰山南麓都有称赞他贤明。
野利荣坚思绪繁多,件件不利,眼前发黑,他强撑意识,硬是对着陈思暮笑道,“本君有一个主意,可保你在漠狄地位无二,你可愿意听听?”
陈思暮不解,抬头便见眼前人诡谲一笑。受伤不愈,脸色白弱,单凭这个笑容,他骤然察觉之前在妙京辰极宫游曳权力执掌万人生死的漠狄之主又重现了,优雅兼有颓废的野利荣坚重归。
“主上的话,属下洗耳恭听。”
玉落山庄装饰简洁,即使是迎奉君主的殿宇床帐,也只有素色不着绣花。野利荣坚整个人都是寡淡颜色,而唇边又有血滴渗出,“命钟掌门即日越过锁兰山攻打扶风漱玉,中原战后空虚,而添虹派未损一兵一卒,这可是为我漠狄开疆拓土的绝好机会,”野利荣坚上身前倾,犀利的眼神令陈思暮低头,“你说呢?”
这是用兵大事,如此一来,世间又将腥风血雨。
陈思暮想了想,仿佛明白了野利荣坚对添虹派的忌惮,“属下为主上去传命!就是担心钟掌门不听您的,他最是关怀百姓疾苦,爱惜民力,不忍战事生灵涂炭……”
陈掌门也算跟随时久,果然没有白得自己的扶植助力,辨别出话里的隐晦关键。野利荣坚忍住了咳嗽,姿势未变,低声附在陈思暮耳边,“陈掌门怎么糊涂了?不奉我野利氏命令,就是与漠狄为敌,为敌者该如何收拾?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
“此后,还有哪个门派能与琢珊派并列?”野利荣坚眼前更暗了,陈思暮的脸越来越模糊,“野利氏于我这一代还没有继承人呢……”
“属下遵命。这就去见钟掌门。”陈思暮摁下狂跳的心,退出了寝殿。
落玉山庄坐落念行山脉中央,夜晚俯瞰灯火通明的山庄建筑,如同镶嵌在群山中一条亮色的玉带。
陈思暮问了山中守卫,皆回答说不知晓掌门动向。
他负有野利荣坚的命令不敢怠慢,而山庄里布置得井然有序,殿宇林立,不知暗藏了多少机关陷阱,他不敢随意走动。一夜过后钟正舆未有现身,陈思暮只得在清晨时分再次来见野利荣坚。
野利荣坚倒在床上,一手还紧抓着被褥不松,对陈思暮的呼唤置之不理。
陈思暮以为是伤势复发,野利荣坚脸色病弱,不似好转,唤了几声也没有任何回应,陈思暮预感不佳,想要查探其伤势,刚接触到野利荣坚的手腕,便觉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意,床上人脉搏微弱气息奄奄,行将断气。
野利氏的梦魇发作了。
发作时感官全无,沉浸在幻觉中,目睹经历心底掩藏的最为恐惧之事,外人无法唤醒,只得靠自身醒来,万一不醒,就化为一具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