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他忍住了,那句话就沉沉埋在心底, 缓慢地发酵了上千年。
“那是个很好的梦,梦里我们白头偕老了。”崔绝埋头在他脖颈间蹭了蹭, “最后我是寿终正寝的, 临走的时候你抱着我, 说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会找到我, 每一辈子我们都要结同心。”
“我们当然要永结同心。”阴天子突然急切地说。
崔绝笑起来:“嗯, 所以我当时就安心地走了,因为我知道你说到做到,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一定能把我找回来,然后我就醒了,看到你果然找回了我。”
他一直埋头在阴天子的脖颈间,突然听到一声低低的抽泣,蓦地一怔,意识到阴天子哭了。
他下意识转头要去看他,刚一动就被阴天子按住后颈,死死扣着不许他抬头。
“阎罗。”崔绝轻声唤道。
阴天子没有回应,手上压制他的力道更大了。
崔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他为什么要急着离开病房——他实在控制不住流泪,想躲起来大哭一场。
冥帝悲戚,天地同泣,遥远的天际隐隐传来若有若无的鬼唱声,映衬得病房越发安静,阴天子的哭泣是几乎没有声音的,若有人从窗外看过来,会以为两人正在床上拥抱,只有被他死死禁锢在怀中的崔绝才知道,他战无不胜的陛下此时浑身都在颤抖。
身体的抖动顺着这个姿势传来,震得崔绝肝胆俱颤,与原自障同归于尽时的天崩地裂都不曾让他有此时此刻这种深入骨髓的不安。
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摩挲阴天子的头发,没有再说话。
过了很长时间,阴天子慢慢控制住情绪,又回到那个沉稳冷静的少年帝王,他松开崔绝。
这次崔绝没有再耍赖,老老实实任他将自己放在床上。
阴天子转过身,背对他坐在床沿,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虚空,沉默着没有出声。
崔绝躺了一会儿,爬起来,从背后抱住他,脸紧紧贴在他的背上,小声说:“我不知道自己的保证还有没有信度,只是我想告诉你,阎罗,我以后不会再做令你难过的事情了。”
“你不需要为我改变。”阴天子说,沉闷地苦笑一声,又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归根究底是我太弱,无力保护你才会逼得你不得不殚精竭虑,甚至赔上自己。”
崔绝皱眉:“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需要改变的不是你,是我。”阴天子沉声说。
崔绝跪起身,揪着他的衣服,让他转头看自己,阴天子避开脸不肯跟他对视,崔绝急了,用力抓着他的肩膀,硬是将人掰过来。
两人视线相对,崔绝倏地一惊,只见阴天子双眼泛着惊人的血红,看上去阴森可怖,之后又有难以掩饰的脆弱惶恐弥漫不去。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自己把他逼成了什么样子?!
昆仑玉脉崩塌的震荡在脑中响起,震耳欲聋的飞沙走石声中,夹杂着原自障的笑声——
“这就是你对他的爱,对吗?安排他、保护他,为他开疆扩土,让他坐享其成……”
“呵呵,你错了,这是对他的折磨……”
“这个世界上伤害他最深的人是你……”
“对不起。”崔绝不知不觉已带上泣音,脑中原自障的笑声仍在不断回荡,他无意识地捂住耳朵,提高声音,想压过那阴鸷的笑声,“对不起……”
“子珏?”阴天子吃了一惊,轻唤他的名字,却发现他似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用力抱着头,用嘶哑的声音一遍遍地道歉。
阴天子二指点在崔绝眉心,指尖飞快地动了几下,画出一个清心镇静的符纹,鬼炁注入,术法发动。
崔绝感觉一股沁新的清流从眉心缓缓流往四肢百骸,脑中的震荡和笑声慢慢消失,他眼睛动了一下,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阴天子。
“好了?”阴天子松了口气,“刚刚是被什么魇住了吗?”
崔绝摇摇头,见他担忧,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话未说完,阴天子蓦地又紧张起来。
崔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恐怕他对这句“对不起”也要PTSD了,连忙冲他笑了一下:“我没事。”
“究竟怎么了?”阴天子不敢轻易放心,担心他身上还残留有什么旧伤或术法,按响床头铃。
崔绝习惯性想糊弄过去,开口的瞬间猛地意识到自己隐瞒只会让阴天子难过,既然已经下决心改变,不如就从这一刻开始吧,老老实实将刚才脑中突然出现的幻听和盘托出。
阴天子听完,又追问在昆仑墟上发生的事情,末了皱起眉头,脸色有些阴沉,沉默地坐上床,将崔绝搂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