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云阳氏是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封在了剑器中?
“他怎么做到的?”崔绝问,据他对铸术的了解,目前根本没有制作剑灵的方法。
烛先生:“阁下难道没听说过干将和莫邪以身殉剑的故事?”
“那只是传说。”崔绝道,“他们以身殉剑也不是为了制作剑灵。”
“是啊,”烛先生点头,“干将莫邪以身殉剑,并不是为了制作剑灵,但这未尝不是一个可以姑且一试的方法。”
崔绝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姑且一试,无视成功率有多低,无视失败之后会如何,平白拿一条人命做了试验,在云阳氏眼中,岂止剑灵不算生命,连鸦九都不算。
崔绝道:“姑且一试的结果是?”
烛先生:“你觉得呢?”
他已经见到结果了——生死簿上的鸦九停留在了24岁,他经过多年修行,寿元已经延长到328岁,却代替宵练赴死,成为一个荒谬念头的牺牲品。
太荒谬了,荒谬得不像事实。
崔绝疑惑:“黑渊鸦九是最有天赋的铸剑师,难道不知道这种强行制作剑灵的方法并不可行?”
烛先生:“那把剑叫报冤行。”
妖界有着古老的巫觋文化,铸术这种传统技艺更是信奉天意,会根据武器出炉时一些独特的现象来命名。
报冤行是菩提达摩四行观之一,指修行途中遇到的逆境其实都源自此前自己所做的罪孽,所以甘心忍受。
这是鸦九对自己害尊卢氏灭族的惩罚。
崔绝几乎可以想象出当初鸦九慷慨赴死的样子——他以自己为参照制作了一个机关人留给宵练,安排好家族事宜,投炉之前说不定还沐浴焚香,持宵练舞了最后一次剑。
“愚蠢。”崔绝说。
烛先生平静地说:“世界上有智者,自然也有蠢货,总有些人,愿意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
崔绝不由得想起黑无常,心里一阵犯嘀咕:黑渊氏看上去盛产蠢货,是不是风水不行?
他叹气:“如果黑渊鸦九认为自己有罪,那他赎罪的对象应该是无辜灭族的尊卢氏,而不是身为刽子手的云阳氏,这不叫赎罪,叫白送。”
“据我所知,他应该也救了一个尊卢氏的遗孤。”
崔绝应了一声,知道他指的是尊卢煅,但就以卢煅目前存在的状态,很难说这到底算不算救助。
烛先生笑了笑:“我们似乎有了分歧。”
“这是好事,”崔绝道,“不同思想碰撞起来,才会有突破的火花,鸦九代替宵练被融入报冤行,一死了之,宵练呢?”
烛先生:“你不是已经见到?”
宵练疯了,守着一具机关人,寻找可以复生鸦九的办法,和冥王合作,和云阳氏合作,只要能复生鸦九,可以和任何人合作。
烛先生问:“鸦九可以复生吗?”
崔绝摇头,报冤行的前身是割昏晓剑,凶煞刚猛,任何魂灵都无法寄身其中,鸦九必然已经魂飞魄散了。
自己先前不知道这件事,还向宵练承诺可以复生鸦九,这下该如何交代?
他想到那个跟宵练合作的冥王,如果他不是在欺骗宵练,那他有什么底气敢说让鸦九复生?
妖界的天气多变,上半夜还满天繁星,下半夜就已经夜色凄迷,乌云从四面天际漫延过来,遮住辽阔的星空。
夜风刮过树梢,发出嘶哑的风声,山顶的温度也渐渐冷了下来。
阴天子捏了捏崔绝的手,感觉凉得离谱,将他揽入怀中。
崔绝回头,对他感激一笑,安稳地倚进他的怀里,看向在对面巨石上孑然独坐的烛先生:“你在这件事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烛先生苦笑:“一个倒霉的旁观者吧。”
剑器出炉,要由相剑师进行品鉴,以云阳氏对报冤行的重视,肯定会邀请天下最厉害的相剑师,铸剑的尊卢氏全族被灭,那么相剑的烛先生怎么都没有活着的可能。
崔绝:“有什么比用相剑师来开刃更好的选择呢?”
“阁下当真冷酷无情,这样残忍的话张口即来,毫无负担。”烛先生说着,感慨道,“如果说我有什么比鸦九更优秀,恐怕就是我比他怕死得多,跑得也比较快。”
此人话里话间可见和鸦九是有情谊的,相剑师与铸剑师,天生或许就该灵魂相知。
当年他拿到报冤行时,是否立刻就感知到了里面的累累血行?那他的逃跑……与其说是逃跑,不如说是保存火种,寻求沉冤得雪的手段。
这是怕死吗?
崔绝想起草屋后山上满山的墓碑,很多时候,活着,是比死亡更艰难的事情。
“最后一个问题,”崔绝问,“我们的越野车被偷,真的是偶然事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