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阶(397)
外面又下雨了,只是这雨很柔很细,轻飘飘的。
丰东宁徒步从螺旋楼梯走入二层,辅助器发出机械轴承的声音。这里白墙白砖,寓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切罪责都在此生犯下,也在此生了结。
他走向一扇同样是白色的双开门,两名门卫扶着把手推开,容麟穿着黑色囚服,五花大绑地坐在中间,很显眼。
丰东宁慢慢走过去,看着这个还不知情的男孩,将手抚在了他的手背,说道:
“容麟……”
一听是丰东宁的声音,容麟总算有盼头了,说道:“丰医生?贺局怎么样了?”
他最担心的竟然不是自己而是贺安清,丰东宁强装镇定道:
“他平安无事,已经出来了。”
“你是带我来见贺局的吗?”容麟被蒙着眼睛,双手绑在椅子扶手上,连每根手指都分别固定着,道:
“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他。”
“是,我是。”人在撒谎的时候就会不断肯定。
行刑人员指了指房间里除了椅子以外唯一的摆设,一个巨大的挂钟,示意时间到了。
丰东宁太阳穴迸出一根青筋,那是充血的静脉,他从未像当下一样无力。一个曾朝夕相处的孩子作为牺牲品被送进刑场,自己却只能做一个帮凶。
两个白衣白袍的人将容麟的束缚解开,他显然有些紧张,问道:
“雨晴的事,贺局会不会怪我?江媛那次,我明明答应过他的……”
行刑人员将镣铐一头交给丰东宁,由他来牵着犯人通过太息桥。
容麟的眼罩没有摘除,连再看一眼这世间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每一步都是如此沉重,却又如此轻松。沉重于生命的脆弱,轻松于信仰的顽强。
这不是终结,而是解脱。丰东宁不断默念着,他就像一个虔诚的易教徒,笃信着生死的意义。
这条路很长很长,雨声错落有致,微风从窗孔穿过,吹乱了容麟的黑发。他停下了脚步,有预感一般,突然问道:
“我们去哪?”
丰东宁没有回头,与廊桥尽头的王总管对视着,说道:
“殿下就在前面。”
他没有欺骗这个毫不知情的孩子,他没有丧心病狂地撒谎,他没有……
“我就知道他会来捞我,我就知道。”容麟显然松了口气,他几乎喜形于色却又压了下去,收敛道:“雨晴的事我很抱歉,丰医生,你能帮我想想怎么跟贺局解释吗?”
丰东宁攥紧镣铐一端,向前走了一步,说道:“他不会怪你,他会永远记得你。”
“什么意思……?”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他被拉着紧走几步,也便放弃了思考。反正马上就见到贺局了,要打要骂也是应该的,他做好准备受着了。
王总管推开禁厅厚重的门,这里隔音隔热,墙壁夹层里都用青川矿来填充。容麟被带到这里,一瞬间就感到耳膜发闷,什么声音都没了,他张开嘴试图发声,也听不见。
懵懵懂懂被安置在一个冰凉的座椅上,手刚搭上扶手,一个金属锁扣就扣了上来。
紧接着脚踝也被固定住了,他四肢试图动一动,却无法离开椅子一丝一毫。
“这是哪?贺局呢?”容麟只知道自己张了嘴,声带也在震动,可就是发不出声。
另一边,贺安清从看到容麟的身影就在不断敲打双向玻璃,喊着:“容麟!我在这!容麟!”
而被钳制的容麟下意识挣扎起来,从口型能辨别出他一直在喊“贺局”。
贺安清心如刀绞,对贺平晏吼道:
“他才18岁!他要负什么责?!该受刑的是我,让内阁来审判我!”
他爬起来冲向门口,用力拉开门,却被站在门口的王总管挡住了去路。迟疑的那一刻,王总管让开了一条路,两名亲军走进来,一人抱住他的腿,一人弯折他的胳膊背于后腰。他侧头望着镜子另一边,脸被一只大手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容麟挣扎得更厉害了,钛合金座椅都在震动,镜面引起了共鸣,在冰冷潮湿的空气中咔咔作响。
“放开我,你们不能杀他,他是十二阶!他有高阶豁免权,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死?!”贺安清挣扎着大喊,眼泪不受控制地喷涌,脸颊在地面蹭出了血,这股血腥味让贺平晏皱起眉头。
“正因为他是十二阶,人们才不想放过他。”贺平晏看着皇兄野兽般发狂的模样,狠狠闭了闭眼睛,长吁一口气,道,“你到底明不明白,他们就是想看他死,看十二阶死。这就是联邦的国民,这就是那些孱弱丑陋的普通人,你要恨就恨他们。”
王总管看到眼前一幕,湿润了眼眶,他走上前来,与贺平晏耳语道:“时辰已到,内阁在催行刑了,只是陛下,如果容麟被处死……”